客栈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带进一阵裹着初冬寒意的风。
风卷得柜台上的账本纸页哗啦作响。
门口立着一个人影。
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堵住了大半门框的光线。
他身上那件不知原本是何颜色的厚重铠甲,此刻遍布着纵横交错的深刻划痕和焦黑的灼烧印记。
边缘处扭曲变形,几处连接处仅靠几缕坚韧的皮绳勉强维系。
铠甲的金属表面失去了所有光泽,呈现出一种饱经风霜的沉暗与粗糙。
他脸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疤痕,有新有旧。
最显眼的一道从左额角斜斜划下,险险擦过紧闭的左眼,终止在颧骨上方。
这道疤让他整张脸都透着一股历经无数生死搏杀的、磐石般的冷硬。
浓密的胡须纠结着,夹杂着尘土和暗色的、早已干涸的血痂。
唯一完好的那只右眼,瞳孔是罕见的暗金色。
此刻正缓慢而锐利地扫视着客栈大堂。
眼神里没有丝毫初来者的茫然,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周遭环境每一处细节的审视与评估。
他背上斜挎着一柄巨大的、无鞘的双手重剑。
剑身异常宽阔,黯淡无光,刃口处密布着无数细小的崩口,仿佛记录着它曾劈开过多少坚硬的骨骼与甲胄。
这剑的重量似乎极其惊人。
随着他沉重的步伐踏入客栈,那柄重剑的剑尖在夯实的泥土地面上拖曳出沉闷而深刻的刮痕。
佟湘玉正低头拨弄着算盘珠子。
被这动静惊得猛一抬头。
手一抖,算盘“哗啦”一声歪倒在柜台上。
“额滴个神啊!”
她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镶着毛边的衣襟,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位壮士,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您这身行头…额滴亲娘哎,够吓人的!”
白展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楼梯旁的阴影里滑了出来。
瞬间挡在了佟湘玉身前。
双手已然抬起,指尖微颤,摆出了“葵花点穴手”的起手式。
脸上惯常的嬉笑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凝重如临大敌。
“掌柜的当心!”
他压低了声音,全身肌肉绷紧。
大堂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恰在此时,阿楚手腕上那支造型奇特的银色手环微微一震。
一道柔和但清晰的光芒投射出来。
在半空中迅速展开成一面光洁如镜的虚拟屏幕。
屏幕刚亮起,无数行密密麻麻的文字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滚动起来。
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具体内容,只能感受到一股汹涌澎湃的激动情绪扑面而来:
【卧槽!这造型!这伤疤!这大剑!】
【是他是他!《烈焰》里那个一人守一城的战神!】
【啊啊啊!活的传说!求签名!求合影!】
【战神看我看我!你最后那场守城战太燃了!】
【铠甲上的划痕是荣耀勋章!战神牛逼!】
【替我们二舅姥爷问战神好!】
【掌柜的快扶稳!这是真·重量级嘉宾!】
【战神你的左眼…呜呜呜心疼死了!】
【同福客栈这运气绝了!什么大佬都能来打卡!】
“噗!”
正在喝茶的郭芙蓉一口水全喷在了对面吕秀才的眼镜片上。
吕秀才手忙脚乱地摘下眼镜,用袖子胡乱擦拭着。
嘴里习惯性地蹦出一句:“子曾经曰过,有朋自远方来…呃…虽远必诛?不不不,是不亦乐乎乎乎?”
“哗擦!”
在角落擦拭他那把宝贝左轮手枪的白敬琪猛地站直了身体。
眼睛瞪得溜圆,差点把手里的枪油瓶子摔了。
吕青柠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小巧的圆框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极其专注的光芒,像发现了新大陆的侦探:“身高目测超过两米,体重估计在三百斤以上,铠甲材质不明但防御力目测极高,武器为双手重剑,长度约一米八,重量…保守估计超过一百五十斤。”
“身份指向《烈焰》世界中的传奇战士‘磐石’沃里克,特征高度吻合。”
“危险等级…暂时无法评估。”
李大嘴端着刚炒好的一盘青菜从厨房探出头来。
一看这阵仗,吓得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砸到了脚背,疼得他抱着脚原地直跳:“亲娘哎!这…这影响仕途啊!不是,影响食欲啊!”
莫小贝躲在佟湘玉身后。
小脑袋好奇地探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充满了兴奋。
阿楚和晏辰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十足。
晏辰的手很自然地滑到阿楚腰后,轻轻捏了一下。
换来阿楚一个娇嗔的瞪眼。
随即她指尖在手环上飞快地点了几下。
那悬浮在半空、被疯狂弹幕刷屏的光幕亮度骤然提升。
同时微微调整了角度,确保能让刚进门的壮汉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内容。
小主,
“嗨,家人们!”
阿楚脸上瞬间切换出极具亲和力的灿烂笑容,声音清脆地招呼着。
既是向直播间的观众,更是向那位沉默如山的来客。
“看来不用我们介绍了,宝宝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这位…呃…气场两米八的贵客,欢迎光临我们七侠镇最温暖(偶尔也最闹腾)的大家庭——同福客栈!”
她俏皮地歪了歪头,对着那位伤痕累累的战士。
“怎么样,被家人们的热情吓到了没?宝宝们可想死你啦!”
晏辰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向前一步。
动作自然地揽住阿楚的肩膀,姿态放松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朗声补充道:“没错,朋友。甭管打哪儿来,带着什么故事,进了这同福客栈的门,咱掌柜的招牌鸡汤管够。”
“老白的‘葵花点穴手’专治各种不服(友情提示:慎用),小郭的‘排山倒海’能帮你疏通筋骨(物理意义上的)。”
“秀才的‘子曾经曰过’能洗涤心灵(或者催眠),当然,还有我们家铁蛋的独家冷笑话,包你…呃…终身难忘。”
他促狭地朝站在一旁、金属面庞努力挤出“和善”表情的铁蛋眨了眨眼。
铁蛋立刻接收到信号。
胸腔里发出一阵模拟的、极其夸张的“嗡嗡”预热声。
然后字正腔圆,用他那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开始输出:“为什么战神从不玩捉迷藏?——因为他的‘磐石’气质太重,藏哪儿都像座山!哗擦!”
他甚至还模仿了一下白敬琪的口头禅作为收尾。
旁边的傻妞捂住了自己泛着柔和光泽的金属脸颊,肩膀可疑地耸动着。
那位被称为“磐石”沃里克的巨汉,那只暗金色的独眼缓缓扫过阿楚手腕上投射出的、还在飞速滚动的光幕弹幕。
又扫过晏辰轻松揽着阿楚的姿态。
再扫过努力制造“幽默”氛围的铁蛋和傻妞。
最后落回佟湘玉惊魂未定又强装镇定的脸上。
他脸上那些如同沟壑般深刻的疤痕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
那只完好的右眼中,坚冰般的戒备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悄然荡开。
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他厚重的嘴唇终于动了动。
声音低沉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砺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寂静下来的空气里:“沃里克。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
那只暗金色的独眼掠过阿楚手腕上还在不断刷新着【战神签名!】【求合影!】的虚拟光幕。
最终定格在佟湘玉身后的莫小贝那张充满纯真好奇的小脸上。
他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粗糙铁手套的巨大手掌。
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迟滞感,仿佛这简单的抬手也耗去了他积攒的力量。
铁手套上沾满了凝固的泥点和暗沉的血迹,指关节处磨损得厉害,露出了底下暗色的金属内衬。
“我来这里…”
沃里克的声音低沉下去,那沙哑的声线里透出一种与庞大身躯极不相称的干涩与茫然。
“不是为战斗…更不为荣耀。”
他那只暗金色的独眼微微眯起,视线似乎穿透了客栈的木质墙壁,望向了某个遥远而破碎的时空。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的世界…只剩下火,血,还有…永远填不满的坑。”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那气息仿佛也带着硝烟与焦土的味道。
“我只想…”
他那只抬起的巨手,在空中极其轻微地、近乎笨拙地蜷缩了一下。
像是在试图抓住一缕虚无缥缈的微风,又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得抬不起臂膀。
“…找回一点…声音。”
“不是号角,不是惨叫…是…”
他似乎在努力搜寻着脑海中早已陌生的词汇。
那只暗金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困惑与无助。
“…风吹过树叶?鸟在叫?水…流的声音?”
“或者是…”
他顿了顿,那只独眼茫然地扫过客栈里悬挂的几串干辣椒和玉米棒。
最终又落回莫小贝脸上。
“…小孩子…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呓语。
那只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去。
沉重的铁手套碰在同样沉重的腿甲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巨大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
仿佛仅仅是说出这几句与战斗无关的话,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在战场边缘、即将被风沙彻底掩埋的孤峰。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找不到归途的迷惘。
【呜呜呜…战神他…只是想听鸟叫?】
【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战神啊,现在像个迷路的孩子…】
【那些坑…是战友的坟墓吗?泪崩了家人们!】
【掌柜的!快!上鸡汤!心灵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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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贝!快笑一个给战神叔叔听!】
【老白别点穴了,快给战神搬凳子!要最结实的!】
【亲娘哎,这比看一百场仗还让人难受…影响仕途啊!】
【放着我来!无双姐姐快给他倒杯热茶!】
【真相只有一个:战神的心被战争掏空了。】
【青橙青柠,快用你们的活力感染战神叔叔!】
佟湘玉看着沃里克那只独眼中流露出的茫然与深不见底的疲惫。
心头猛地一酸,之前那点惊吓瞬间被一股母性的洪流冲垮了。
“哎呀!”
她一拍大腿,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七侠镇妇女主任特有的泼辣和不容置疑的关怀。
“额滴个神啊!站着干啥!”
“老白!愣着当门神啊?快!把后院那张榆木疙瘩打的大条凳搬来!”
“大嘴!去!把灶上煨着的老母鸡汤,连砂锅端来!挑最肥的鸡腿给这位…沃壮士!”
“无双!快!泡壶咱最好的茉莉香片!要滚烫的!”
“秀才!你…你把你那些子曰先收一收,别念了,听得人脑壳疼!”
她风风火火地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径直走到沃里克面前。
尽管对方那布满伤痕的铠甲和魁梧的身形带来的压迫感让她需要极力仰着头。
但佟湘玉此刻的气势却像一座小山,稳稳地立在沃里克面前。
“沃壮士!听额一句劝!”
她叉着腰,语气斩钉截铁。
“甭管你以前是啥战神杀神,到了额这同福客栈,就先把那身…那身铁壳子卸一卸!”
“压着不累啊?先坐下!喝口热乎的!天大的事,吃饱了肚子再说!”
“咱这儿别的没有,热汤热水管够!家人们说是不是啊?”
最后一句,佟掌柜还无师自通地对着阿楚手腕上方悬浮的光幕喊了一句。
【掌柜的威武!人间清醒佟湘玉!】
【支持掌柜的!战神快卸甲喝汤!】
【感动大明好掌柜!同福客栈YYDS!】
【无双姐姐的茶!大嘴的鸡腿!战神的胃由我们来守护!】
【放着我来!佟掌柜说得对!】
【亲娘哎,掌柜的这气势,邢捕头看了都得抖三抖!】
【真相只有一个:同福客栈专治各种战争后遗症。】
【青柠表示:卸甲是减压的第一步,有科学依据。】
白展堂动作快如闪电。
眨眼间就从后院拖来一张厚重无比、几乎能当攻城锤用的榆木长条凳。
“咚”的一声杵在沃里克身后。
“您请!”
他抹了把压根没有的汗,脸上堆起招牌式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手指却悄悄在背后比划着“葵花点穴手”的预备式,显然警惕丝毫未减。
祝无双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盘,脚步轻快地飘了过来。
脸上是招牌的温柔笑意:“沃壮士,请用茶。小心烫。”
声音软糯,动作麻利。
李大嘴则吭哧吭哧地端着一个硕大的粗陶砂锅。
里面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霸道地弥漫开来,盖过了沃里克身上带来的硝烟味。
他小心翼翼地把砂锅放在旁边一张空桌上。
搓着手,有点局促地对着沃里克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嘿嘿,掌柜的吩咐,鸡腿…鸡腿给您留着呢!”
“俺李大嘴的手艺,包您吃了还想吃!”
他瞄了一眼沃里克那壮硕的身板,又补充了一句:“不够锅里还有!”
沃里克那只暗金色的独眼,缓缓地、有些迟滞地扫过面前忙碌而热情的众人。
扫过佟湘玉叉着腰仰着头、一副“你必须听我的”的架势。
扫过白展堂那警惕中带着职业化讨好的笑容。
扫过祝无双温柔递来的热茶。
扫过李大嘴那口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鸡汤砂锅。
最后,又落回到佟湘玉那张写满不容拒绝的脸上。
他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沉默。
沉重的、如同实质般的沉默笼罩着他。
过了好几息,就在白展堂以为这位爷是不是站着睡着了的时候。
沃里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仿佛从生锈的齿轮箱里挤出来的闷响。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覆盖着沉重铁手套的双手。
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傀儡。
粗大的手指摸索着肩甲和胸甲连接处那些被砸得变形的卡扣。
那过程并不顺利,变形的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郭芙蓉看得着急,忍不住上前一步:“放着我来!”
她伸出手想帮忙。
沃里克的独眼猛地锐利地扫了过来。
那眼神瞬间恢复了磐石般的冰冷和警告。
郭芙蓉伸到一半的手僵在了半空。
“我…自己来。”
沃里克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他继续与那些顽固的卡扣搏斗着。
每一次用力,沉重的铠甲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终于,“咔哒”几声,沉重的肩甲被他费力地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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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接着是胸甲…护臂…
一件件带着伤痕与硝烟印记的沉重铁块被他笨拙而固执地剥离下来,堆放在脚边。
每卸下一件,他那包裹在破旧亚麻衬衣下的身躯似乎就挺直一分,也…单薄一分。
当最后一件腿甲被卸下。
沃里克身上只剩下被汗水浸透、布满污渍和破洞的里衣。
他整个人似乎都小了一圈。
那身骇人的铠甲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小的铁山。
而他站在那里,背脊依旧挺直。
但那只暗金色的独眼中,浓重的疲惫几乎要满溢出来,像一头卸下重负后反而无所适从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