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年,七月。

宣室殿。

殿内的空气,凝滞如铁。

一名甲胄上还带着暗沉血迹的信使,像一截被折断的木头,扑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他的声音撕裂,带着浓重的血沫。

“陛下!闽越发兵,猛攻东瓯!”

“东瓯王使者已在宫外泣血三日,求陛下发兵救援!”

刘彻的手,握紧了御案的青铜边缘。

坚硬的金属硌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阶下,像在巡视一群死物。

“武安侯。”

那声音,没有温度。

田蚡肥硕的身躯,闻声从文武百官的队列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崭新的太尉朝服,紧紧绷在他的肚腩上,显得滑稽又刺眼。

“臣在。”

“此事,你如何看?”

田蚡拱起那双肉乎乎的手,脸上是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的,属于国之重臣的稳重。

“陛下,臣以为,不宜出兵。”

他仿佛没有看见刘彻瞬间拧紧的眉头,自顾自地,从容陈述着。

“闽越与东瓯,皆为蛮夷之争,尚非我大汉心腹之患。”

“高祖、景帝以来,我大汉休养生息,国库不裕,不宜为边陲小国,轻动国本。”

他微微停顿,确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后,才抛出了那最致命的一击。

“况且,此事若禀明长乐宫,太皇太后……也未必会允准。”

一句话,如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长乐宫。

那才是这座帝国真正的权力核心。

丞相许昌立刻出列,苍老的声音里满是附和。

“陛下,武安侯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论。”

御史大夫庄青翟紧随其后,重重叩首。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附和声此起彼伏,像一场早已排练好的大戏。

刘彻的目光,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一寸一寸,刮过阶下每一张写满了“忠诚”的脸。

最后,他望向那个从始至终沉默如山的人。

“魏其候。”

窦婴出列,躬身。

满头花白的鬓角在殿内摇曳的烛火下,格外刺眼。

“你曾为太尉,亦为丞相,你说。”

窦婴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臣,全凭陛下做主。”

一句完美的废话。

他将所有压力,原封不动地,又推回了御座之上。

刘彻明白了。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没有虎符,他就是一头被拔了牙的困兽。

“退朝。”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拂袖而去,留给满朝文武一个决绝而又孤寂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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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林殿。

灯火通明。

刘彻没有说话。

他只是背对卫子夫,像一尊石化的雕像,死死盯着墙上那幅巨大的疆域地图。

殿内,只有他那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格外沉重的呼吸声。

卫子夫微微隆起的小腹让她行动略显不便。

她没有开口劝慰,只是走到刘彻身边,拿起一方墨锭,开始默默地为他研墨。

清冷的墨香,混杂着压抑的沉默,在空气中无声地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