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怀远那一声“后继有人”的呼喊,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告别厅内激起了深沉而持久的涟漪。余音尚未散去,主持仪式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便以庄重而低沉的声音宣布:“现在,请家属代表,林卫东同志,致悼词。”
整个告别厅瞬间安静下来,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寂静。所有的目光,无论是沉浸在悲痛中的家人,还是满含追忆的老战友、老同事,抑或是前来送行的其他宾客,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缓缓走向灵前发言台的身影。
林卫东一步步走上那方小小的台子。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色西装,臂戴黑纱,身形挺拔如松,但眉眼间凝聚着化不开的悲戚,以及一种承接了巨大重量的沉痛。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动作沉稳,然后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后,深深地凝视了一眼鲜花翠柏中父亲安详的遗容。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的寂静,仿佛是在积聚力量,也仿佛是在与父亲进行最后一次无声的交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庄严。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大厅,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沉稳,没有过多的哽咽,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都压抑在理性的堤坝之后,只为更完整、更准确地传达出他要诉说的内容。
“各位领导,各位亲友,各位前来为我父亲林瀚章送行的同志们,”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克制的力量,“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这里追思我的父亲。在此,我代表我们全家,向各位的到来,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简单的开场白后,他没有陷入对病痛折磨的描述,也没有停留在失去亲人的具体悲伤上。他话锋一转,将所有人的思绪,引向了一条更为宽广、更为深沉的时间河流。
“此刻,站在这里,面对着我父亲,回顾他九十载的人生历程,我脑海中浮现的,不仅仅是一个父亲的形象,更是一个与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同呼吸、共命运的奋斗者的身影。”
他的声音渐渐注入了一种深情的追忆力量:
“我的父亲,出身于旧中国的知识分子家庭,青年时代,他怀抱救国理想,毅然投身革命洪流,成为一名坚定的战士。” 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身穿灰布军装、意气风发的年轻身影。“那是他人生第一次重要的选择,将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前途紧密相连。”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他响应号召,北上支援重工业建设。” 林卫东的声音里带着对那段激情岁月的敬意,“从温暖的江南,到冰天雪地的东北,他带着简单的行囊,和无数热血青年一样,成为了共和国工业建设的拓荒牛。我记得他常说,那时候,住的的是干打垒,吃的是窝窝头,但看着图纸上的工厂在自己和同志们手中一点点变成现实,心里是滚烫的!”
台下,许多白发苍苍的老者,如马志军等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背,眼神中闪动着感同身受的光芒。那段艰苦而豪迈的岁月,是他们共同的记忆。
“他是技术干部,但他从不坐在办公室里指手画脚。” 林卫东继续道,语气中带着对父亲作风的钦佩,“车间、工地,就是他的办公室。为了解决一个技术难题,他可以和工人师傅们在机器旁守上几天几夜;为了攻克国外封锁的关键技术,他可以带着团队,用最简陋的工具——算盘、卡尺,一遍遍计算,一遍遍试验,硬是凭着‘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啃下了一块又一块硬骨头!”
他提到了石久宽师傅,提到了那些没有留下名字的工匠。台下的老一代人频频点头,有人悄悄抬手擦拭眼角。这些都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战斗。
“他也经历过风雨,遭遇过不公和挫折。” 林卫东的声音低沉下来,但并不回避,“但他对国家的信念,对事业的忠诚,从未动摇。他常对我们说,个人的荣辱得失是小事,国家的发展、民族的复兴才是大事。他就像一颗螺丝钉,无论被拧在哪个位置,都坚守岗位,尽职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