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只剩几点暗红,无力地抵抗着榕树巢穴里弥漫的湿冷。陈沐阳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如同闷雷。意识从混沌的浅眠中挣脱,第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他——人呢?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目光急遽扫过小小的树屋空间。
父亲陈景行蜷在角落最厚实的气生根旁,裹着半干的兽皮,鼾声均匀而低沉,显然还在深沉的睡眠中。昨夜饱食的烤鱼和温暖的篝火似乎彻底抚平了他积累的疲惫。他身边,是解开的兽皮水袋和那个装着所剩无几坚果与药膏的小皮囊。
而昨夜女孩坐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有几块烤根茎剥落的焦黑外皮,半埋在冷却的灰烬里,像几片枯萎的蝶翼。她随身携带的燧石手斧,那柄磨制得异常锋利的生存工具,也不见了踪影。
一股强烈的寒意,并非来自清晨的露气,倏地窜上陈沐阳的脊背。她走了?独自一人,在这危机四伏的丛林黎明?为什么?昨夜她吃鱼、烤根茎时那沉静的样子,并无任何征兆。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担忧和一丝被抛下的惶惑,小心地不惊动父亲,挪到树屋入口。拨开充当门帘的几缕垂挂气根,外面潮湿、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天色是压抑的铅灰色,浓密的树冠缝隙里透不出多少光亮,只有脚下那条“星河苔径”的幽蓝微光,依旧固执地延伸向丛林深处,成为唯一清晰的方向标。
他仔细检查入口处覆盖着发光苔藓的泥土和湿润的腐叶层。很快,他发现了异常——就在昨夜他守夜位置稍外一点的地方,几片较大的落叶被踩得微微下陷,边缘沾着一点新鲜的、尚未被露水完全洗去的湿润泥土。痕迹很浅,指向苔径延伸的方向,朝着丛林更深处。脚步间距不大,似乎走得很谨慎。
只有出去的痕迹,没有返回的。她确实离开了,而且是在他守夜打盹的那个间隙,独自踏入了未知的黑暗。
陈沐阳的心沉了下去。没有她,在这片完全陌生的绝境,他和父亲能走多远?那些看似无用的根茎名称、驱虫草药的辨认、寻找水源的细微线索…全都系于她一身。他深吸一口带着植物腐败气味的湿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父亲还需要他。
他返回树屋,轻轻推醒了陈景行。
“爹,醒醒。”
陈景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球适应着昏暗的光线,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那条伤腿,脸上露出一丝满足。但当他的目光扫过空荡的火堆旁,再看到儿子凝重的脸色时,睡意瞬间消散。
“丫头呢?”他撑起身,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安。
“走了。”陈沐阳言简意赅,指了指入口方向,“看痕迹,是往深处去了,时间不长。”
陈景行愣了几秒,沟壑纵横的脸上先是茫然,继而涌上担忧:“走了?这…这黑灯瞎火的林子,她一个人…为啥啊?”
“不知道。”陈沐阳摇头,眉头紧锁,“但我们必须动身。她留下的痕迹还很新,也许能跟上。更重要的是,我们只有这条路。”他的目光落在苔径的微光上。
陈景行沉默片刻,浑浊的眼神里闪过挣扎,最终被一股狠劲取代。他用力一拍那条如今已能灵活支撑他的伤腿:“走!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没她,咱爷俩也得闯出去!”他摸索着抓起地上的木矛,支撑着站起,“腿脚利索着呢,拖不了后腿!”
陈沐阳看着父亲眼中重新燃起的求生之火,心中稍定。他迅速收拾好所剩无几的物资:灌满潭水的兽皮水袋,小半袋混合坚果,最后一点驱虫药膏和火麻草汁液,燧石和引火绒小心地用油布包裹好。将药膏递给父亲,示意他涂抹暴露的皮肤。
“爹,跟紧我,留意脚下和周围。”陈沐阳接过木矛,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出了榕树巢穴的庇护。
清晨的丛林是另一个世界。巨大的叶片上凝结的露珠沉重欲滴,稍一碰触便哗啦淋下,冰冷刺骨。空气湿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郁的腐殖质气息。昨夜活跃的虫鸣鸟叫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令人不安的寂静,只有露水滴落的嗒嗒声和远处模糊的、无法辨别的窸窣声响。
脚下的星河苔径是唯一的指引。陈沐阳放慢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苔藓微光照亮的路径,以及两侧幽暗的灌丛和垂挂的藤蔓。他不仅要寻找女孩留下的新鲜足迹——在湿滑的苔藓和腐叶上辨认异常困难,更要警惕任何可能潜藏的危险。
陈景行拄着木矛紧随其后,伤腿踏在绵软的发光苔藓上,传来坚实的支撑感,这给了他巨大的信心。他努力睁大眼睛,学着儿子的样子观察四周,呼吸因为紧张和湿闷的空气而略显粗重。
追踪的线索时断时续。有时能在苔径边缘的腐殖土上看到一个浅浅的、属于较小足弓的踩踏印;有时能看到路旁低矮灌木的叶片上,一滴较大的露水被碰落留下的湿痕;偶尔,一根挡路的细小枯枝被折断的茬口,还带着新鲜的木质纤维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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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微小的痕迹,如同散落在迷宫里的面包屑,指引着方向。但也仅仅是指引方向。女孩仿佛刻意抹去了大部分痕迹,行进得异常谨慎,仿佛在躲避着什么,又或者,是在追寻着什么只有她能感知的目标。
行进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并未明亮多少,浓密的云层和厚重的树冠联手封锁了阳光。苔径的坡度变得陡峭起来,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一些覆盖着湿滑苔藓的巨大树根和裸露的岩石。体力消耗剧增。
陈景行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混合着滴落的冰冷露水,兽皮衣紧紧贴在背上,又湿又闷。他停下脚步,靠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上,解下兽皮水袋,狠狠灌了几大口。水袋已经空了一半。
“爹,省着点。”陈沐阳也停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警惕地环顾四周。他也感到了饥渴和疲惫。所剩的坚果根本不足以支撑这种强度的跋涉。水源,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空气中虽然弥漫着湿气,却找不到任何溪流或水潭的迹象,连昨夜那种滴水的声音都听不到。
“知道…知道…”陈景行喘匀了气,重新扎紧腰间充当腰带的藤蔓,“这林子,看着水汽大,真要找口喝的,难!”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