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香肆的后院种着三十多株重瓣玫瑰,此刻正是盛放时节,层层叠叠的花瓣堆着粉白的雪,浓郁的香气像浸了蜜的绸缎,黏糊糊地裹着人的口鼻。三十多个工匠围着青石案赶制新皂,皂液在桃木模子里渐渐凝固,泛着半透明的羊脂白,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在皂体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一个老工匠正用银刀细细修掉皂边的毛茬,刀刃划过皂体发出 “沙沙” 轻响,露出里面精致的缠枝莲纹 —— 六片花瓣卷着圆润的边,莲心处藏着极小的 “武” 字,是武媚娘让人用细錾子一点一点凿出来的。
武媚娘站在朱漆廊下,月白色的宫装裙摆扫过廊柱上的缠枝纹雕刻,指尖轻轻拂过刚脱模的药皂。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她能清晰地摸到莲纹凸起的棱角,像摸到了自己在后宫里步步为营的根基。
“娘娘,这批新皂用了西域进贡的玫瑰精油,按您的吩咐加了三成,留香能维持三日以上。” 王管事弓着腰回话,腰间的玉带勒出圆滚滚的肚子。他穿着一身湖蓝色暗纹绸衫,袖口绣着银线缠枝莲,手指上还沾着未干的皂液,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此人原是武媚娘父亲武士彟的家奴,打小就跟在她身边,因心思活络会盘算,被提拔为香行管事,一手掌管进货出货的所有事宜,是她放在宫外最得力的臂膀。香行账上那些见不得光的进项,全靠他一手打理。
武媚娘没回头,目光落在皂体莲心的 “武” 字刻痕上,指甲轻轻在上面划了一下:“赛义德那边的货送出去了?突厥人没再起什么幺蛾子吧?”
“回娘娘,昨晚刚通过密道运过去,整整五十块,都是挑出来的极品贡品皂。” 王管事的声音压得极低,眼角飞快地瞟向四周,确保那些埋头干活的工匠听不到,“突厥的使者哈桑在密道里验的货,说可汗用了咱们的皂,连晚上做的梦都香得很,还特意交代要一批加了珍珠粉的,出价五两银一块,比上次又高了一成。”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双手捧着递过去:“这是哈桑给的单子,还想要些加了龙涎香的,说是要赏给新纳的可敦。”
武媚娘接过纸条,用指尖捻开,上面是歪歪扭扭的汉文,墨迹还带着点洇湿的痕迹。她看完后将纸条凑到廊下的香炉边,火苗舔了一下就卷走了纸角,很快化为灰烬。“珍珠粉的可以给,龙涎香的就算了,那东西太扎眼。” 她弹了弹指尖的灰,“告诉哈桑,想要好货就得按规矩来,钱货两清,少耍花样。”
“是,奴才记下了。” 王管事刚要躬身退下,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瓷器破碎的脆响,还有伙计惊慌的叫喊:“你们不能进来!这是宸妃娘娘的地方!”
武媚娘的眉头瞬间蹙起,像两柄收拢的玉刀:“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十几个穿着黑色甲胄的金吾卫已经撞开后院的月亮门,铁甲碰撞的铿锵声惊得廊下挂着的鹦鹉扑棱棱乱飞,翅膀扫掉了架子上的青瓷水碗,“哐当” 一声摔得粉碎。
为首的校尉赵虎左手按着腰间的横刀,右手拎着个沉甸甸的布包,目光像淬了冰的箭,径直穿过工匠群,落在王管事身上。他身后的士兵个个手按刀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院子,连墙角的玫瑰丛都没放过。
“拿下!” 赵虎一声厉喝,声音像砸在地上的石头。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粗壮的胳膊肌肉贲张,铁钳般的大手抓住王管事的胳膊,“咔” 地一声反剪到身后。王管事猝不及防,肥硕的身体踉跄了一下,腰间的玉带 “啪” 地绷断,玉扣滚落在青石板上。
“你们干什么?!” 王管事吓得脸色煞白,肥肉堆里的眼睛瞪得溜圆,“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宸妃香肆的管事!这是陛下亲封的宸妃娘娘的地方!你们敢擅闯?!”
赵虎冷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玉扣,掂量了两下又扔回给他,正好砸在他滚圆的肚子上。“王三,别装了。” 他解开手里的布包,掏出一本蓝布封皮的账册,“啪” 地扔在王管事面前的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