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靴筒的温度

他没有直接回尉迟恭府,而是绕到西市的一条窄巷里。巷子里弥漫着馊水味,几个乞丐缩在墙角晒太阳。赵黑子走到第三个乞丐面前,用脚尖踢了踢对方的破碗。那乞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 —— 这人是他的同袍,扮成乞丐接应。

“鸽子,飞了。” 赵黑子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鸽子” 代表纥干承基,“飞了” 则意味着目标已有异动,需立刻上报。

那乞丐慢悠悠地捡起破碗,从碗底摸出块黑炭,在墙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皇宫方向。片刻后,一个挎着菜篮的农妇经过,看到箭头,不动声色地将菜篮往臂弯里紧了紧,快步走向朱雀大街。

此时的纥干承基已经走到了朱雀大街的岔路口。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街两旁的灯笼全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绢面,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巡逻的金吾卫提着灯笼走过,甲胄上的铜片在灯光下闪闪烁烁,照得纥干承基心里发慌。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脚,感觉靴筒里的令牌像是活了过来,正顺着脚踝往上爬,冰凉的边缘刮得皮肉生疼。这令牌是纯铜的,边角被李元昌的手捂得发烫,可贴在他皮肤上,却比腊月的寒冰还冷,冷得他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纥干统领?”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纥干承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头,手瞬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看清来人是自己的副手张武时,他才松了口气,掌心却已是一片湿滑。

张武是个矮壮的汉子,脸上带着一道刀疤,是当年跟着纥干承基在洺水拼杀时留下的。他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飘出肉包子的香气:“嫂子让我给您送点宵夜,说您今儿没回家用饭。”

纥干承基的喉咙哽了一下。他想起王氏早上叮嘱的话:“老三的私塾该交束修了,我把嫁妆匣子底下那对银镯子当了,你别太累着。” 那对镯子是王氏的陪嫁,当年他穷得叮当响,王氏戴着这对镯子嫁给了他,说 “金子会花光,情意不会”。

“放这儿吧。” 纥干承基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不敢看张武。他知道张武是个直肠子,此刻对方眼里的疑惑像根针,扎得他脸皮发烫。

张武把食盒放在路边的石墩上,搓了搓手:“统领,方才我在玄武门值岗,见王二狗那队人被调去守粮仓了,说是您的命令?”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兄弟们都嘀咕呢,粮仓那边有啥动静?”

纥干承基的心跳漏了一拍,强装镇定地呵斥:“不该问的别问!执行命令就是!”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 张武是他最信任的兄弟,当年在战场上替他挡过一箭,现在却要被他蒙在鼓里。

张武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跟了纥干承基十五年,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对着食盒拱了拱手:“那…… 属下告退。” 转身时,他的脚步有些沉,刀疤在灯笼下显得格外狰狞。

纥干承基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他打开食盒,里面是六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白面蓬松,油汁从褶皱里渗出来,香气扑鼻 —— 这是王氏最拿手的手艺,用的是上好的五花肉,掺了荸荠碎,吃起来不腻。

他拿起一个包子,刚咬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滚烫的油汁溅在手上,他却浑然不觉。那包子的香味里,混着樟木箱子的香气、令牌的铜锈味,还有军校场上的尘土味,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爹!”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纥干承基抬头,看见儿子纥干承宗穿着队正的制服,背着个布包跑过来,脸上还带着稚气未脱的红晕,“先生说我这篇策论写得好,让您给看看!”

少年跑到近前,看到父亲通红的眼睛,还有石墩上那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愣了一下:“爹,您这是……”

纥干承基慌忙擦了把脸,把包子塞给儿子:“刚吃了口烫的。这箱子…… 是陛下赏的绸缎,给你娘做衣裳。” 他说这话时,感觉靴筒里的令牌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脚踝都在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