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栋同志啊,”孙局长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档案局这地方,看着平静,堆的都是故纸堆。可这故纸堆里,有时候埋着雷啊。”他微微向前倾身,保温杯的温热气息几乎喷到李成栋脸上,“特别是那些陈年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做档案工作的,第一要务是守护,是保存。至于挖掘……尤其是深挖一些……嗯,比较敏感的历史节点,更要慎之又慎。没有充分的依据和上级明确的指示,轻易翻动,搞不好……会炸到自己,还会殃及池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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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李成栋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你刚来,很多情况还不熟悉。我的建议是,先把当前分管的工作抓起来,把基础打牢。那些积年的老档案,尤其涉及重大事件、重要人物的……先放一放。等熟悉了环境,了解了利害关系,再慢慢梳理不迟。你说呢?”
孙局长的话,如同裹着棉布的钝刀,一下下敲在李成栋的心上。“埋着雷”、“炸到自己”、“殃及池鱼”、“利害关系”……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这绝不仅仅是工作上的提醒,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孙局长知道什么?他知道了王磊在查什么?甚至……他可能知道三十年前清源河底埋着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李成栋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感到一阵眩晕,只能勉强支撑着身体,喉咙发干,艰难地挤出一句:“……我明白,孙局。我会……慎重。”
孙局长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脸上又恢复了一丝温和。“嗯,明白就好。档案工作,安全第一,稳定第一。去吧,收拾一下,今天也够呛了,早点回去休息。”他拍了拍李成栋僵硬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然后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沉重的木门在孙局长身后关上,发出一声闷响。李成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孙局长的警告,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档案局不是避风港,这里是另一个更加凶险的漩涡中心!而王磊,那个带着亡父冰冷目光的年轻人,已经点燃了引信。
回家的路,在黄昏的阴雨和拥堵的车流中显得格外漫长。车窗外的世界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扭曲的光带,如同无数条扭曲的蛇。李成栋握着方向盘的手冰冷而僵硬,孙局长的警告和王磊那双深渊般的眼睛交替在他脑海里闪现。郑国富的电话依旧关机,像一块沉入深海的巨石,杳无音信。
推开家门,一股冰冷而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妻子张岚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哭骂。她独自一人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一角,穿着厚厚的家居服,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电视开着,无声地播放着喧闹的综艺节目,闪烁的光影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
听到开门声,张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她的眼睛红肿,像是哭了很久,但此刻里面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那目光落在李成栋身上,不再有愤怒,不再有鄙夷,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的冰冷,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个死人。
“回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李成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家里的空气比档案库更令人窒息。儿子李昊的房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昊昊……”李成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在房间里。”张岚的声音依旧平板,“下午……学校国际部的老师打电话来了。”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空洞地望着无声的电视屏幕,“康奈尔那边……最后的确认期限……下周五。学费定金……必须到位。否则,名额自动取消。”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李成栋,那死寂的眼底深处,似乎燃起一点微弱的、绝望的火焰,但那火焰瞬间又被更深的冰冷吞噬:“李成栋,你告诉我,钱呢?钱从哪里来?从你那个清水得能照出鬼影的档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