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他真正过起了“不要钱、不要官”的生活。朝廷所赐养廉银、俸禄,他大多散济族中贫苦或故旧子弟,自己则布衣蔬食,清贫度日。地方官员前来拜谒,他一概谢绝;若有知名权贵途经,他亦避而不见。唯有二三知己老友,如曾国藩、郭嵩焘等来信,他才会认真回复,信中多谈诗画、农事,极少议论朝政。
他将绝大部分时间与情感,都倾注在了画梅上。退省庵的书房里,堆满了画就的梅花图。他画的梅,早已超越了早年的孤愤与中年的悲怆,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人梅合一的化境。笔下的梅干,如屈铁盘钢,凝聚着一生的风骨;点染的梅花,或繁或简,皆蕴含着无尽的思念。他曾在画上题诗:“平生最薄封侯愿,愿与梅花过一生。唯有玉人心似铁,岁寒相对耐霜雪。” 这“玉人”,既是梅花,更是他心中永不褪色的梅姑。
他精心保存着梅姑的遗物——那方印章、那封绝笔信、那幅染血的《红梅图》以及那枝早已干枯的梅花。他将它们供奉在一间净室中,每日清晨,必会净手焚香,静坐片刻,与心中的“她”对话。每年的梅姑忌日,他都会闭门谢客,独自一人,对着这些遗物,一整天不言不语。那份刻骨铭心的深情与愧疚,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淡去,反而在退隐的宁静中,沉淀得越发醇厚而深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彭玉麟的归隐生活并未持续太久。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边疆危机四伏。尤其是光绪七年(1881年),中俄因伊犁问题关系紧张,战云密布。清廷环顾四周,能倚仗的宿将已然不多,于是再次想起了那位归隐湘江的“雪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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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书抵达退省庵时,彭玉麟正在梅树下与友人对弈。听闻朝廷欲命其进京觐见,以备顾问,他沉默良久。友人劝他以年老体衰推辞,他望着棋盘,缓缓道:“此非弈棋,可以推枰。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他最终奉诏北上,虽然后来因《中俄改订条约》签订,危机暂时缓解,他并未实际参与军事,但其以国事为重的担当,再次给朝野留下深刻印象。
真正的考验在于光绪九年(1883年)开始的中法战争。法军侵犯越南,觊觎中国西南,并于次年攻击台湾基隆,偷袭福建马尾船政局,福建水师几乎全军覆没,东南沿海告急!
光绪十年(1884年)七月,清廷紧急任命年近七旬的彭玉麟为钦差大臣、兵部尚书,督办广东军务,统筹东南沿海防务。这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对手是船坚炮利的欧洲强国,而中国海防羸弱,官场因循,困难重重。
彭玉麟接旨后,没有丝毫犹豫。他在退省庵中,对着梅姑的灵位深施一礼,沉声道:“家国有难,玉麟不得不行。你若在天有灵,佑我华夏,护我水师。” 随即,他以年迈之躯,星夜兼程,奔赴岭南。临行前,他画了一幅《雪梅图》,题诗曰:“铁干搓枒着此身,冰霜磨炼愈精神。手持南极孤臣节,要替乾坤葆太平。” 这正是他晚年心境的真实写照。
抵达广州后,彭玉麟面对的局势异常复杂。一方面,他要协调与两广总督张树声、广东巡抚倪文蔚等地方大员的关系,消除掣肘;另一方面,他要紧急布防,整顿军队,购置军火,应对法军可能对广东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