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冬,陈留尉氏。
三岁的阮籍被母亲抱在怀中,站在满堂素缟之间。他还不明白“死亡”的含义,只知道那个会把他举过头顶、让他触摸房梁的父亲,已经许久不见。
“瑀儿……”祖母的哭声撕心裂肺,手中的焦尾琴弦崩断了一根——这是蔡邕所制名琴,阮瑀生前最珍爱之物。
小阮籍挣脱母亲怀抱,摇摇晃晃走到琴前,小手按在断弦上。一声不成调的嗡鸣,让满堂啜泣戛然而止。
“父亲在弹琴。”孩童稚语石破天惊。
母亲王氏急忙将他抱起,眼泪滴在他额前的孝布上。这个出身清河崔氏旁支的女子,从此要将“建安七子”遗孀与孤儿抚育成人的重担,一肩挑起。
阮籍五岁时,开始随叔父阮武读书。
阮武的书房与兄长阮瑀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华美辞赋,只有《周易》卦象、《老子》帛书,以及堆积如山的兵法图册。这位官河内太守的叔父,选择了一条与亡兄不同的仕途。
“籍儿,今日学《易》,先从‘乾’卦开始。”阮武展开竹简。
小阮籍却指着墙角一个木匣:“那是父亲的《咏史诗》,为何不教我?”
阮武沉默良久。兄长的诗名满天下,却四十一岁便撒手人寰。在这乱世,文章锦绣何用?
“你父之才,七分在诗,三分在琴。”阮武最终打开木匣,“但你要记住,在这世上,活得久才是最大的才能。”
阮籍似懂非懂。他翻开父亲手稿,看到“士为知己死,女为悦己容”的墨迹,伸手轻轻抚摸,仿佛能触到父亲的温度。
建安二十二年春,阮籍七岁。
他在家族墓园找到正在祭扫的母亲。王氏三年守孝期满,依旧素衣荆钗。
“母亲,父亲是怎么死的?”阮籍突然发问。
王氏手中祭品一晃:“病逝。”
“什么病?”
“心疾。”
阮籍看着墓碑上“阮元瑜”三字,想起昨夜在叔父书房偷看的医书:“华佗先生说,心疾多起于忧思。父亲在忧思什么?”
王氏震惊地看着儿子。这个年纪的孩童本该痴迷竹马,他却已读懂医书,更可怕的是那份洞察人心的早慧。
“你父亲……忧思天下。”王氏斟酌词句,“他见证过董卓焚洛阳,经历过瘟疫屠城,写下的诗篇太多血泪。”
阮籍若有所思。那天傍晚,他在父亲墓前吹响自制的竹笛,笛声呜咽,竟有《薤露》的曲调——这是汉末流传的挽歌,父亲曾为之填词。
黄初二年,阮籍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