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竹林清风:七贤之交与精神共鸣
正始十年后的山阳县,成了乱世中的一方净土。在太行山南麓的这片丘陵地带,竹林掩映,溪流潺潺,与洛阳城中血腥的政治杀戮形成了鲜明对比。嵇康选择在此隐居,既是避祸,更是寻得了一片能够安放自由灵魂的天地。
这片竹林位于山阳县城东北二十里处,依山傍水,景色清幽。千竿翠竹挺拔入云,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林间空地上,嵇康搭建了几间茅屋,屋前摆放着石桌石凳,旁边还有一座简陋的锻铁炉。这里,即将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文化沙龙—“竹林之游”的诞生地。
一个夏日的清晨,阮籍骑着毛驴,带着酒壶,第一个寻到了这里。他比嵇康年长十三岁,早已以《咏怀诗》闻名于世。两人相见的那一刻,竟一时无言。最后还是阮籍先开了口:“闻说叔夜在此隐居,特来讨杯酒喝。”
嵇康微笑还礼 :“久闻嗣宗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就在这个清晨,两位绝世才子在竹林中席地而坐,从老庄玄理谈到音乐诗文,从人生际遇说到天下大势。不知不觉间,日已中天。阮籍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壶,两人对饮畅谈,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叔夜可知,如今洛阳城中,已是司马氏的天下?”阮籍醉眼朦胧地说道,“那些趋炎附势之徒,竟相上书劝进,实在令人作呕。”
嵇康轻抚琴弦,发出几个清越的音符:“所以你我才会在此竹林之中。既然不能兼济天下,只好独善其身了。”
很快,向秀、刘伶、阮咸、王戎等人也相继慕名而来。最让人意外的是,已在司马氏手下任职的山涛,也会在休沐之日前来相聚。七位性格各异、才华横溢的名士,在这片竹林中找到了精神的共鸣。
竹林七贤的聚会,从来不讲世俗礼法。他们或坐或卧,或吟或啸,随心所欲,放达不羁。刘伶常常赤裸上身,在竹林中漫步,自称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阮咸则与猪同饮,惊世骇俗。年少聪慧的王戎,虽然后来变得吝啬,但此时却也展现出不凡的见识。
但在这看似放荡不羁的背后,是七贤对时局的清醒认识和对人格自由的执着追求。他们用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为,表达着对司马氏假借名教、实则篡逆的不满。
在七贤中,嵇康与阮籍的友谊最为深厚。两人并称“嵇阮”,成为魏晋风度的代表人物。阮籍擅长五言诗,他的八十二首《咏怀诗》,字字珠玑,句句含情,既抒发了内心的苦闷,又暗含对时政的讥讽。
一次,阮籍在竹林中吟诵新作的诗句:“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嵇康听罢,沉默良久,然后轻抚琴弦,即兴为这首诗谱曲。琴声幽怨悱恻,与诗意相得益彰。曲终,阮籍泪流满面:“知我者,叔夜也!”
与阮籍的诗酒风流不同,嵇康更倾向于哲学的思辨和艺术的创造。他在山阳期间,完成了《养生论》、《声无哀乐论》等重要着作。这些作品不仅展现了他深邃的思想,更确立了他作为魏晋玄学代表人物的地位。
嵇康的音乐造诣,在七贤中无人能及。他善弹《广陵散》,琴艺超群。更难得的是,他对音乐理论有着独到的见解。在《声无哀乐论》中,他提出了声无哀乐的观点,认为音乐本身并不包含情感,哀乐之情其实是听者内心的感受。
这一观点,在当时可谓石破天惊。一日,向秀与嵇康就此展开讨论:“叔夜认为声无哀乐,那么伯牙鼓琴,子期何以知高山流水?”
嵇康从容应答:“子期所以知音,在于其心有所感,非琴声本身有高山流水之形。犹如镜中之影,不在镜,而在照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