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的秋风掠过玉龙雪山时,丽江木府的马帮正护送着一架特殊的滑竿东归。滑竿上的徐霞客双足缠着浸血的麻布,怀中却紧抱着紫檀木匣——里面分格装着金沙江的砾岩、腾冲火山的浮石,以及滇西各土司赠予的通行木契。木增土司派出的八名纳西族壮汉轮班抬轿,这位欣赏中原文化的土司特意嘱咐:“徐先生目测过的山河,要比官府舆图更真切。”
晴山残烛:病榻上的乾坤。
历时一百五十天的归途,滑竿每次停歇,他必在膝上摊开《溯江纪源》手稿修订。途经辰州遇雨,他急令停轿,观察雨水在砂岩上的侵蚀 pattern:“快记!此与桂林丹霞地貌成因暗合。”侍从含泪研墨,看着他在颠簸中写下最后一段比较地质学笔记。
当年腊月抵家时,晴山堂的五针松已覆满霜华。王孺人拄杖立于门首,见儿子被抬下轿辇,只淡淡道:“回来就好。”却连夜令工匠改造卧榻——特制柏木几案横陈榻上,方便他卧看舆图。
双足虽废,右手尚能执笔。他首创“卧游勘校法”:令孙儿徐建极执铜镜反射日光,将《舆地总图》投影于素壁,以朱笔修正谬误。某夜校至湘江水系,忽对长子徐岌叹道:“当年若知麻叶洞与漓江暗通,当携静闻法师同往。”
最令人动容的是《洞天系统》的编撰。他将540个洞穴测量数据分类为“溶蚀型”“构造型”“海蚀型”三大系统,每个洞穴标注发育年代、石笋生长速率、暗河流量。当手指抚过福建玉华洞的剖面图时,他忽然轻笑:“此洞三层结构,恰似人生少年、壮年、暮年。”
星仪指路:最后的昆仑。
崇祯十四年正月,徐霞客病情骤笃。他命三子徐昜在榻前安置浑天仪——这是万历年间徐光启仿制利玛窦仪器的缩小版。正月廿六深夜,他忽然清醒,手指浑仪上的昆仑山方位:
“张骞凿空西域,终未见昆仑真容;吾得窥其半,虽死无憾。”喘息片刻又嘱:“他日若有人至葱岭,当验吾《西域水道记》。”
突然,他挣扎坐起,取枕边崖州黎刀割断一绺白发,系于浑仪基座:“此发代身,永镇山河。”继而吟出生命最后诗句:“我身虽陨,魂化春泥,犹护九州山河。”
守候在侧的季梦良急忙记录,见砚中墨影竟似长江蜿蜒形状。这位后来整理游记的文人后来回忆:“先生临终目光,犹似勘探岩层时般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