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婴渠遗址,阴气森森,是南岭的疮疤。
阿朵缓步走到渠心,那里曾是无数未曾啼哭便被扼杀的生命终点。
她轻轻地将那块无字石牌放在渠底,石牌接触地面的瞬间,仿佛激活了某种古老的机关,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突然,石牌缓缓升起,脱离了地面的束缚,悬浮在半空之中。
紧接着,石牌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细小字迹,如同细密的蚁群在爬动,仔细看去,竟然全是名字——一个个百年来未能开口叫出自己名字的亡婴之名,冤魂不散,刻骨铭心。
怒哥感受到那股积压了百年的怨气,不由自主地轻鸣一声,一股精纯的凤火从它口中喷薄而出,如同一道金色的瀑布,洒落石牌之上。
凤火灼烧,并非毁灭,而是净化,那些名字在火焰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鲜明,仿佛要挣脱石牌的束缚,重返人间。
远处的山巅之上,清源村长老,人称大蛊师,遥遥望着这一幕,褶皱的脸皮扭曲着,显得格外狰狞。
他手中握着一只粗陶碗,碗身刻满了繁复的蛊纹,此刻却被他狠狠捏碎,化为齑粉。
“原来……钥匙不在律里,不在血脉里……在哭声里。”他低声嘶吼着,声音低沉得像是野兽的咆哮。
大蛊师抬起头,浑浊的双眼如同淬了毒的刀锋,看向远方那条通往外界的河流。
那里,一叶扁舟正缓缓驶来,船上无客,唯有一位佝偻着身子的铁秤婆婆,以及一杆锈迹斑斑的铁秤。
她要渡河,去往何方?
她又将带来什么?
铁秤婆婆来了。
一叶孤舟,吱呀作响,划破断喉江上经年不散的雾气。
船身老旧,仿佛是从哪个被遗忘的时代打捞出来,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腐朽气息。
船上没有乘客,只有一位佝偻着身躯的老妪,以及一杆锈迹斑斑的铁秤。
铁秤婆婆,这个名字在南岭边境,如同鬼魅一般,时常在茶余饭后被人提起,又迅速被恐惧压低声音。
据说她摆渡的不是活人,而是那些被遗忘的灵魂,那些生前没有名字,死后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
她手中的铁秤,称量的也不是世间的货物,而是亡者的罪孽和遗憾。
今日,铁秤婆婆却来到了清源村。
她立于船头,干枯的手掌紧握着船篙,缓缓将船靠岸。
江风吹拂着她满是褶皱的脸,那双深陷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又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悲哀。
她哑着嗓子,用一种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声音说道:“我是……最后一个活着的‘报录人’。”
报路人?
这个词对于清源村的村民来说,太过陌生。
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究竟想要说什么。
铁秤婆婆没有理会他们的疑惑,只是吃力地从船舱里搬出一个沉重的木箱。
箱子打开,露出一本焦黄的册子,纸张泛着岁月的痕迹,边缘已经残破不堪。
“百年前……”铁秤婆婆的声音更加嘶哑了,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我们……把三千六百八十九个……未及命名的死婴……装上‘销籍船’,沉入……断喉江底……”
她顿了顿,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没哭出来,但……一直想说话。”
葛兰的身躯猛然一震。
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作为归返者,她拥有着“通幽之体”,能够感知到常人无法察觉的亡者之音。
铁秤婆婆手中的那本焦黄册子,对于葛兰来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和怨恨。
她能够感受到,无数个幼小的灵魂,被囚禁在其中,渴望着被倾听,渴望着被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