槜李的战火虽暂熄,但硝烟未散,寒意已彻骨。楚军的后撤并非终结,而是将更汹涌的暗流推向各方。冬日的沉寂之下,是比刀兵更酷烈的博弈与更致命的杀机。
楚国郢都,章华台内,暖炉驱不散楚庄王眉宇间的凝重。子反的加急军报和请命书帛,静静地摊在案上。他没有立刻召集群臣商议,而是独自对着巨大的天下舆图,沉思了整整一夜。
地图上,晋国吞郑后,其势如虎兕出柙,锋芒直指中原腹心;齐国内部虽有顷公之庸,但田氏根基日深,且据东海之利;秦国虽新挫于西河,然穆公遗烈未泯,时刻觊觎东出;如今,东南的越国,这颗本以为能轻易碾碎的硬核,竟崩掉了楚国大军数颗牙齿。
“寡人……小觑了勾践,也高估了子反一击必杀之力。”楚庄王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他并非不能接受挫折,而是必须重新评估整个天下的棋局。
天明时分,他召来了心腹重臣令尹子重与太宰潘崇。
“越事,二位爱卿如何看?”楚庄王开门见山。
子重率先开口,语气依旧带着北进的急切:“王上,子反虽遇挫,然越国已元气大伤,如风中残烛。若此时增兵江东,一鼓作气,必能竟全功!岂可因一时伤亡而弃垂成之功?若让勾践缓过气来,凭借越地险阻,必成我楚国心腹大患!”
潘崇则持重得多:“令尹之言虽壮,然臣恐不妥。增兵江东,谈何容易?粮秣转运,千里迢迢,耗费国力几何?晋国赵朔虽暂受挫于内斗,然其吞郑之后,兵锋正盛,岂会坐视我大军久困东南?届时若晋联齐、秦,三面来攻,楚国危矣!臣以为,子反之请,老成谋国。越地贫瘠,得其地不足富国,制其民难以驯服。不若效仿中原霸政,令其称臣纳贡,削其爪牙,使之名义上臣属即可。如此,我可速速抽身,全力北向,应对晋国!”
楚庄王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两位重臣的意见,代表了楚国朝堂两种主流声音。他需要决断。
良久,他猛地睁开眼,眸中精光四射,已有了决断:“太宰之言,更合时宜。灭越,利在千秋,然危在当下。寡人不能以楚国国运,赌一时之痛快。”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声音斩钉截铁:“传令子反:准其所请。即日起,楚越停战。越王勾践需亲至楚军大营,奉表称臣,割让槜李以西所有土地,赔偿军费金帛十万,纳贡丝帛、葛布、良剑、舟船岁不绝。越国不得私自扩充军备超过五千人,太子需入郢为质!”
条件极其苛刻,旨在最大限度削弱越国,并将其牢牢捆缚。
“同时,”楚庄王目光北移,“令尹子重,由你总领北线军事,移镇叶邑,大张旗鼓,操练兵马,做出随时北上争郑的态势,给晋国施加压力。再派能言善辩之士,秘密出使秦国,陈说晋国吞郑后对秦之威胁,若能说动秦人再次东出,牵制晋国西河,则大局可定!”
“另,”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派人盯住齐国。齐顷公志大才疏,其国内田氏与公室不和,或可……加以利用。”
一道道命令发出,楚国的国家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楚庄王以战略性的妥协处理越国问题,转而将重心投向决定天下归属的中原争霸战场。冬日的郢都,酝酿着一场针对晋国的更大风暴。
江东,楚军大营。
接到郢都王命的子反,长长舒了一口气,但心中并无多少喜悦。王上采纳了他的建议,证明了他的判断正确,但也意味着他未能完成最初的灭国目标,终究算不得全功。
他立刻派出使者,将楚国的停战条件送往已是断壁残垣的会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