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的恶臭和刺骨的冰冷似乎已沁入陈衍的骨髓。黑暗、窒息、背伤在水浸泡下的溃烂化脓,还有精神上挥之不去的阴影——那酷似赠婴妇人的老妇最后的目光,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在昏迷与清醒间挣扎,也不知外面战局如何。直到水牢的铁栅被再次拉开,刺目的天光和咸腥的海风涌入,伴随着刀疤队主那张永远带着鄙夷的脸。
“没死透?算你命大!”队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烦躁,“刘将军(指刘裕)大军已将妖首孙恩困死在前方岛上!需要死士登滩,啃下最后几块硬骨头!你这‘废物’不是想证明自己吗?机会来了!再当一次‘先锋’!要么死在滩头洗刷污名,要么…哼!”
陈衍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水牢,丢在冰冷的甲板上。久违的光线让他睁不开眼。他发现自己身处一艘中型艨艟战船的底舱,周围是几十个和他一样形容枯槁、眼神或麻木或凶狠的死士营同袍。他们大多是被降卒、流民、罪囚组成的消耗品,身上散发着绝望和戾气。没有铠甲,只有破旧的皮甲或布衣,武器是磨损的环首刀或简陋的矛。婴儿的下落,依旧杳无音信,这份牵挂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
船队在风浪中剧烈颠簸。陈衍扶着船舷呕吐,吐出只有酸水和苦胆。他望向远处被舰队包围的岛屿:黑色的礁石犬牙交错,几处狭窄的滩涂上,隐约可见用乱石和破船搭建的最后防线,一些蚂蚁般的人影在活动。更远处,岛上的高坡,似乎聚集着更多的人。
“呜——呜——呜——”
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从旗舰方向传来,如同海龙的低吼。这是进攻的信号!
“登船!快!”军官的嘶吼在风浪中显得破碎。
死士们被驱赶着,跳下大船,登上更小、更灵活的走舸和赤马舟。每条小船上挤着七八人,操桨手奋力划动,在汹涌的海浪中如同飘摇的落叶,朝着那死亡滩涂冲去。
“放箭!”岸上的孙恩残军发出嘶吼。
箭矢如飞蝗般从礁石后、简陋的工事里射出,带着凄厉的尖啸。不断有小船被射穿漏水,或被浪头打翻,船上的人如同下饺子般落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挣扎几下便被浪涛吞噬,或被礁石撞得粉身碎骨。惨叫声瞬间被风浪和海战号角淹没。
陈衍所在的赤马舟险之又险地避过几轮箭雨,船身也被射中几处,海水汩汩涌入。操桨手吼叫着,用身体堵住破洞,其他人则拼命舀水。陈衍伏低身体,冰冷的浪花拍打在脸上,背部的伤口被咸水浸泡,痛得他浑身抽搐,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死死抓住船舷,盯着越来越近的黑色礁石。
“砰!”船体猛地一震,撞上了浅滩的礁石。
“冲上去!杀!”军官第一个跳下船,挥舞着刀冲上湿滑的礁石滩。
死士们吼叫着,踩着冰冷的海水和同伴的尸体,迎着稀疏但致命的箭矢,冲向孙恩军最后的防线。战斗瞬间爆发,短兵相接,血肉横飞。礁石滩上,刀光剑影,怒吼与哀嚎交织。陈衍混杂在人群中,机械地格挡、劈砍。他早已麻木,眼中只有敌人狰狞的面孔和挥来的武器。他不再是那个金融分析师,也不是琅琊陈氏的旁支子弟,只是乱世漩涡中一具挣扎求生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