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天空,是那种北方特有的、高远而肃杀的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却带不来多少暖意,反而将皇宫大殿那深色的琉璃瓦照得冰冷坚硬,如同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寒霜。
五年了。
整整五年,这座象征着拓跋氏鲜卑荣光的皇宫,始终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黄河畔那场惨败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个鲜卑贵族的骄傲,更如同熊熊炭火,日夜炙烤着皇帝拓跋焘的心。
太极殿内,文武百官依序肃立。相较于南朝刘宋的衣冠风流,或是长安北秦新近崛起的威严肃穆,北魏的朝堂更多了几分草原帝国遗留下来的粗粝与悍勇。许多勋贵将领依旧保持着髡发左衽的旧俗,腰间挎着镶金嵌宝的弯刀,眼神锐利如鹰狼。
然而,今日朝堂的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仿佛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所有人都知道,陛下今日临朝,必有大事。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拓跋焘,比五年前更加深沉,也更加阴鸷。他正值壮年,身形依旧魁梧,但眼角已刻上了深深的纹路,那是屈辱、愤怒和五年隐忍刻下的印记。他并未穿着繁复的龙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暗沉的狼皮大氅,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扶手上冰冷的狼头雕刻。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缓缓扫视着殿下的群臣。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头去,仿佛那目光有千钧之重。
死寂持续着,只有殿外寒风刮过旗杆的呜咽声隐约可闻。
终于,拓跋焘开口了。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反而有些低沉沙哑,却像钝刀子割肉般,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
“五年了。”他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诸卿可还记得,五年前的黄河水,是什么颜色?”
群臣屏息,无人敢答。
拓跋焘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殿中响起,震得梁柱上的灰尘似乎都簌簌落下:“是红的!是被我大魏儿郎的鲜血染红的!”
他霍然起身,狼皮大氅随之摆动,一股暴戾的气势席卷整个大殿。
“朕,至今犹在梦中,能听到我大魏健儿的哀嚎,能看见他们被南人的强弩射穿,被他们的铁甲踩碎!能闻到那河水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手指猛地指向南方:“而那个始作俑者!那个侥幸得势的北府小卒!那个窃据关中的僭越之徒——陈衍!他做了什么?!”
“他非但没有在朕的天威下瑟瑟发抖,反而在长安!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登基称帝了!建号大秦!他想要干什么?他想告诉天下人,他才是天命所归吗?他想把我拓跋氏,把我鲜卑勇士的尊严,永远踩在脚下吗?!”
怒吼声在大殿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一些老臣脸色发白,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