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最后的宁静

黄河,这条古老的巨流,在今夜似乎也感知到了两岸那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沉重压力,流淌得格外缓慢而沉闷。波涛声不再是往日的奔放咆哮,反而像是一种压抑的、来自深渊的叹息,一声声,敲打在两岸无数颗紧绷的心上。

南岸,北魏连营百里,灯火如星罗棋布,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然而,这片庞大的营盘却异乎寻常地安静。没有操练的呐喊,没有喧哗的酒令,甚至连战马的嘶鸣都稀少了许多。巡营的队伍比平日多了数倍,脚步声沉重,甲叶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警惕。

营帐内,大多数北魏士兵并未安睡。他们或擦拭着已经雪亮的弯刀和长矛,或默默检查着弓弦和箭囊,或将分到的肉干和炒米小心地包好,塞进贴身的怀里。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庞,上面混杂着紧张、恐惧、茫然,以及一丝被强行鼓动起来的狂热。他们中许多人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深知大战前夕的这种死寂意味着什么——那将是下一刻便要爆发的、吞噬一切的风暴。也有人是新近被征发来的牧民或农夫,握着武器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对未来的命运充满了未知的恐惧。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锈、汗液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屠宰牲口犒军后未能完全散去的痕迹。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主帅长孙翰面色冷峻,正对着巨大的牛皮地图,与一众将领进行着最后的推演和指令确认。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条命令都关乎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明日寅时造饭,卯时初刻,第一波渡河船队必须出发!弩手全部前置,压制对岸箭楼!”

“浮桥处再加派三重盾牌手,死也要护住桥桩!”

“各部序列不得有误,后续梯队跟进要快!绝不能给秦军半渡而击的机会!”

“督战队就位!敢有畏缩不前者,斩!”

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将领们抱拳领命,脸上看不到丝毫轻松。即便是最悍勇的鲜卑酋长,也知道强渡黄河意味着何等惨烈的牺牲。

北岸,北秦的营寨同样肃杀。与魏军的喧嚣后寂静不同,北秦大营的安静更像是一张拉满的强弓,引而不发,蕴含着极致的力量。岗哨林立,暗桩密布,巡逻队交错而行,如同织就了一张无形的死亡之网。

水寨中,周禄站在“长安”号的舰桥上,望着南岸那连绵的灯火,面无表情。所有战船都已做好了出战准备,拍竿竖起,弩炮上弦,火油、硫磺等物堆积在指定位置。水手们和衣而卧,抱着兵器靠在船舷边假寐,耳朵却竖起着,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每一艘船都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黎明时分的咆哮。

岸防工事后,重步兵们靠着冰冷的胸墙休息。他们默默擦拭着甲叶和长槊,检查着靴子和绑腿。经验丰富的老兵会小声叮嘱身边的新兵:“记住,阵型不能乱,跟着旗号走。槊要握稳,朝马脖子下面捅…”新兵用力点头,嘴唇抿得发白,手心里全是汗。

强弩手们则在反复检查弩机和箭矢,尤其是那些新配发的三棱透甲锥,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试了试锋利的棱刃,眼中既有对武器威力的信赖,也有一丝敬畏。

点将台旁的御帐内,陈衍卸去了甲胄,只着一身单衣,正就着烛光,最后一遍审视着沙盘和军力部署图。慕容月安静地坐在一旁,为他斟上一杯热茶,没有言语,所有的担忧与支持,都化在了这无声的陪伴之中。

“都安排妥当了?”陈衍没有抬头,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