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勒马停在官道中央,风从京郊吹来,带着灰烬的苦味。
她望着远处天牢方向,那座黑石砌成的囚笼隐没在暮色里,像一块沉入地底的墓碑。
孙瘸子刚送来消息——沈墨言绝食三日,滴水未进,亲手焚毁了所有供状。
炭盆里只剩残灰,墙角一行墨字却如刀刻般清晰:“吾罪深如渊,唯火可净。”
她指尖微颤,不是惧,而是痛。
十年前,杏花村春耕大典上,沈墨言曾站在田埂边,执笔写下“仓廪实而知礼节”七字。
那时他还未入朝为谋士,一身青衫磊落,眉目清明。
她与他彻夜长谈农政、水利、屯田之策,写下的《农商策》手稿还压在箱底十年未动。
他们曾以为,只要制度改了,百姓就能活;只要粮道通了,天下便不再有饿殍。
可如今,一个成了阶下囚,一个成了掌灯人。
谢云书策马靠近,黑袍猎猎,神色未变,只是指间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枚细长银针,寒光隐现。
他低声道:“地气可通人心,但需有人先点燃引线。”
苏晚晴没有回答,只是调转马头,直奔城西陶坊。
夜色如墨泼洒,护城河边已燃起点点微光。
鲁三爷带着杏花村的老少来了。
百盏河灯沿岸排开,竹骨绢面,素白如雪。
每盏灯芯下都压着一张薄纸,纸上是名字——张老六,饿死于屯田徭役;李阿娘,因贩私盐被斩首示众;赵仓吏,北舆粮案后失踪,尸骨无存……一个个名字,像是从泥土里爬出来的冤魂,在风中轻轻摇曳。
王翠花抱着嫁妆匣子走来,当众打开,倒出最后十两银子。
她眼含热泪,声音却稳:“我男人死在他一道令下,可我也记得他开过冬粥棚,救过我儿子一命。”她将银熔成烛油,倒入灯池,“这灯,不为恨,也为念。”
灯火渐次点亮,顺水流去,宛如星河倾落人间。
与此同时,苏晚晴提着一只陶坛走入天牢。
孙瘸子拄拐守在铁门前,低声提醒:“禁军半个时辰一换岗,您只有半炷香。”她点头,披风拂过潮湿石阶,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牢房深处,沈墨言枯坐于地,双眼闭合,面色灰败,呼吸微弱如游丝。
墙角炭盆尚有余温,灰白纸屑如雪片散落,那是他们共同撰写的《农商策》残页,已被焚尽大半。
她将陶坛轻轻放在石案上,揭开封条,墨书四字赫然可见——“初酿·云书醉”。
这是她用谢家祖传麦曲、杏花春露与三年陈谷酿出的第一坛酒,本打算等真相大白那日,与故人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