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促织鸣金定百户 朽木刻表刻千蚨

“王娘子!你…你胡闹些什么!!” 他忍不住厉声呵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力感。

“胡闹?!放你娘的…这叫‘听声辨财’!点石成金!” 王婶猛地抬起头,脸上被炭灰和锅底黑抹得一道一道,活像戏台上的丑角,可那双眼睛却亮得瘆人,如同饿狼在黑暗中看到了肥羊,“现成的活计!现成的本钱!不用白不用!” 她那只没捏虫子的手,枯瘦的指头如同枯树枝,猛地一指瓦罐里剩下的几只还在窸窣蹦跶的小蟋蟀,又狠狠戳向昏迷的陆子铭和墙角僵冷的阿璃,“他们躺着也是挺尸!这虫儿叫唤也是白费唾沫!这铺子里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是钱!白花花响当当的钱!不能白白浪费!一丝一毫都不能!”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竟把那块刚出炉、还沾着她手上黑灰和虫罐污迹的松木板“计价表”,像盖官印似的,重重往陆子铭肋下那本压着“固定资产”的硬壳账本上一拍!

“啪嚓!”

两块硬木狠狠相撞,发出一声沉闷、干涩的脆响,震得陆子铭昏厥中的身体都微微颤了一下。

“听好了!都给老娘听真了!” 王婶叉着腰,挺起干瘪的胸膛,声音拔得又尖又高,带着一种市井泼妇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荒诞到令人窒息、却又带着某种诡异权威感的宣言:“从今儿个起!这‘陆记济世堂’的铺子里,凡是喘气的、出气的、躺着的、趴着的!连喘口气儿、放个屁都得给老娘算钱!明码标价!陆小子!” 她一指陆子铭,“他的肋条骨底下压着‘固定资产’!他喘的气儿,那就是铺子的本钱在呼吸!喘一口,算…算十文!少喘一口都不行!阿璃姑娘!” 她又指向墙角,“别看她不动弹!她那指头会划拉!那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动一下,就算…就算拨了一档金算盘珠子!金贵的很!记…记五十文!不!一百文!她那指头,值这个价!”

她捏着那只还在徒劳挣扎的“黑金刚”,猛地杵到小五鼻子底下,一股虫腥气和泥土味扑面而来,唾沫星子几乎喷了小五一脸:“听见没?!小兔崽子!你的活儿来了!给老娘死死盯住这破罐子!按老娘这块板子上的表记账!虫儿叫一声,你就在地上画一道!少一声…” 她脸上露出一种市侩的凶狠,“就拿根细草棍儿捅它!捅到它叫够数为止!叫不够?饿它!渴它!总有法子让它开口!” 她枯瘦的手指又指向地上毫无生气的阿璃,“还有阿璃姑娘的指头!动一下!就一下!你就给老娘记上!拨了一档金算珠!一百文!听见没?!一百文!她那指头,动一下就是一百文响当当的铜板儿!”

小五吓得面无人色,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手里那半截黑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张大夫被这番惊世骇俗、集市侩、贪婪、残忍与荒谬于一体的“生财宏论”震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喉头一阵腥甜,一股浊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噎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荒谬!可悲!令人作呕!然而,在这被瘟疫和死亡牢牢锁死的绝望牢笼里,这粗鄙的妇人竟凭着骨子里最原始、最野蛮的生存本能,用市井最底层那套锱铢必较、敲骨吸髓的逻辑,硬生生在这片死地上,劈开了一条“生财之道”——把垂死伤患的喘息、僵硬躯体的无意识抽搐、甚至一只微不足道的虫豸的嘶鸣,都变成了可以明码标价、供她盘剥榨取的“生产资料”!

王婶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精神亢奋得吓人。她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却把那块写满歪扭炭痕的松木板“计价表”如同稀世珍宝般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抱着能救命的账本、能翻身的契约。她拖着腿,走到昏迷的陆子铭身边,低头俯视着他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脸,目光最终落在他肋下那处被“固定资产”账本棱角死死压着的伤口上。伤口边缘红肿发亮,像熟透的烂桃子,随着陆子铭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极其艰难地起伏着。王婶浑浊的眼珠里,那点贪婪的金光闪烁了一下,一丝极其残忍的念头闪过。她忽然伸出那根刚才抠过锅底黑灰、抓过蟋蟀罐、指甲缝里塞满污垢的食指,用那黑黢黢、尖利的指甲盖,对准陆子铭裸露在绷带外、红肿发亮、薄得几乎透明的伤口边缘皮肤,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掐了下去!

“噗叽!”

一声微不可闻、却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皮肉被掐陷的黏腻声响!

“呃——嗬!!” 昏迷中的陆子铭身体如同被强电流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喉咙深处爆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嚎!肋下伤口处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那压在伤口上的硬账本棱角,如同烧红的烙铁,更深、更狠地硌进了肿胀的皮肉里!额角、鬓边瞬间渗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混着灰尘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