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墨璃睁眼算生死

文华殿偏厅内,沉水檀香的余烬在狻猊兽首炉口堆积如冢,最后一缕青烟在凝滞得近乎粘稠的空气里挣扎、扭曲,终归于无形,只留下一种冰冷的、混合着灰烬与陈木的颓败气息。方才沈墨璃指尖拨动乌木算珠的“噼啪”脆响,其回音似乎还粘在雕梁画栋之间,萦绕在众人耳廓深处,未曾真正散去。张居正的目光,深如古潭,无声无息地扫过跪伏在冰凉青砖地上的陆子铭——那商贾的脊背因恐惧或剧痛而紧绷如弓,汗渍浸透了粗布后领——最终,这潭水般沉静却极具重量的视线,又落回静坐于轮椅中的沈墨璃脸上。

她依旧低垂着眼睑,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弯幽暗的弧影。方才那串精妙绝伦、仿佛能算尽生死的推演,那令人遍体生寒的“死亡演算”,此刻在她静默的姿态下,竟恍若一场众人共同经历的、惊悸的错觉。然而,陆子铭肋下那册深深嵌入皮肉、几乎与骨肉长在一处的暗红账本,却猛地一阵剧烈收缩!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淬了寒冰的钢锥,被人狠狠楔进了他的骨缝深处!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他牙缝里挤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手肘重重砸在冷硬如铁的金砖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放肆!” 侍立在张居正身侧的李观低声呵斥,白鹇补服的下摆因他踏前半步的动作而微微晃动。他眉头紧锁,只当这地位卑贱的商贾是惊吓过度,失了体统,污了这庙堂清贵之地。

陆子铭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统不体统。肋下那要命的灼痛,像有火舌在舔舐他的内脏,又似寒冰在冻结他的血脉。他强忍着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痛楚,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钉在沈墨璃身上。他看到,她搭在轮椅黄杨木扶手上的手指,指节正以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频率痉挛着,仿佛正被无数看不见的、来自幽冥的丝线疯狂牵引。倏忽间——那对垂覆着的、密如鸦羽的长睫,极其轻微地、仿佛耗尽了千钧之力般,向上掀动了一线!

偏厅内,刹那间落针可闻。连空气都似乎被冻结。侍立的宦官宫女们屏息垂首,如同泥塑木雕。那些身着朱紫、位高权重的官员们,也下意识地收敛了呼吸。连端坐于紫檀木太师椅上的张居正,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姿态,都似乎在这一瞬,凝固了万分之一刹那。

咔哒、咔哒、咔哒。

死寂中,不知是谁腰间悬挂的象牙腰牌,因主人过于紧绷的身体而轻轻磕碰了一下。这细微到近乎蚊蚋的撞击声,在此刻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却突兀、刺耳得如同惊雷炸响!

就在这微不可闻的声响彻底湮灭的刹那——

沈墨璃那两片薄薄的眼睑,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猛然撕开!

露出的眼珠,竟是两丸刚从万丈冰河深渊里捞出的墨玉!空洞!幽邃!没有一丝属于活物的生气,冰冷得能冻结人的魂魄!这双可怕的眼睛,直勾勾地,以一种超越了物理距离的穿透力,越过了张居正宽阔沉稳的肩头,越过了垂首屏息、面色凝重的李观,越过了满堂噤若寒蝉的朱紫高官,像两支淬了剧毒的冰棱,死死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一个人身上!

柳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