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晨曦宫阶,楚女初行
入宫第三日,晨曦如碎汞般漫过咸阳宫的宫墙,琉璃窗格将初升朝阳折射成五彩斑斓的光斑,洒在光洁如镜的汉白玉阶上。那些光斑宛如匠人耗时三月精心铺就的碎金,随着微风拂过檐角铜铃的轻响,在石阶上缓缓流动,映得周遭的朱红廊柱也添了几分灵动——廊柱上雕刻的云纹在光影交错中仿佛活了过来,似要腾云而去,柱底基座上的饕餮纹则在阴影里张着獠牙,透着皇家建筑特有的威严与肃杀。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宫宴的龙脑香余韵,混着清晨松柏的清冽气息,形成一种独特的宫闱味道——既有着皇家独有的奢华馥郁,又透着深宫大院特有的肃穆压抑,吸一口都觉得胸口沉甸甸的。远处的宫墙尽头,隐隐传来更夫收锣的梆子声,“咚——咚——”两响,沉闷地撞在宫墙上,反弹出悠远的回声,像是在为这座沉睡的宫殿敲响苏醒的钟声,又似在提醒着宫中之人,新的一天,新一轮的算计与防备也随之开启,宣告着长夜的彻底落幕,新的一天在秦宫的威仪与寂静中缓缓展开。
芈玉身着一袭淡蓝色楚地云锦长裙,裙摆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水波纹,每走一步,裙摆轻扬间,银线在晨光下流转闪烁,仿佛真有潺潺楚水在裙摆间荡漾,带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温润灵动,与这秦宫的雄浑凛冽格格不入。她略施粉黛,眉尖用产自波斯的螺子黛细细勾勒出远山含黛的弧度,不似宫中其他女子那般浓艳如烈火,却更显清丽若寒梅;眸若秋水中浸着碎星,顾盼间自有神采流转,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冷静与通透——那是两千年文明沉淀赋予她的底气,是见过后世千帆过尽后的从容。长发挽成简单的垂云髻,髻上只插着母亲临终前赠予的那支羊脂白玉簪,玉簪莹润通透,映着天光泛着温润的光泽,簪头雕刻的缠枝莲纹虽不繁复,却透着岁月沉淀的雅致,轻轻晃动间,还能闻到玉簪上残留的淡淡兰花香——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熏香味道,也是她在这陌生深宫唯一的慰藉,每当指尖触到玉簪的冰凉,便觉母亲的目光仍在身后凝视,给予她直面困境的勇气。
虽不似其他嫔妃那般满头珠翠、珠光宝气,连裙摆都缀着细碎的东珠,走动时叮当作响,活像移动的珠宝匣子,恨不得将“富贵”二字刻在脸上,她却自有一股清雅脱俗的气质,宛如空谷幽兰在寂静中悄然绽放,静静散发着沁人的芬芳。按照宫中规矩,新晋的更衣需每日卯时三刻前往正宫向皇后请安,芈玉轻轻整理了一下裙摆边角的银线绣纹,指尖触到冰凉的云锦,心中暗自提醒自己:秦宫不比楚地的闺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戴着精心雕琢的面具,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淬毒的陷阱,前几日听闻一位姓赵的美人因无意中冲撞了皇后的仪仗,不过是裙摆扫到了皇后的车帘,便被以“大不敬”之罪打入冷宫,至今杳无音讯,想来早已化作宫墙下的一抔黄土。步步需谨慎,言多必失,沉默是最好的护身符。随后,她带着贴身侍女绿绮,沿着层层叠叠的玉阶缓缓前行,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轻响,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琴弦上,稍一用力便会引发连锁的震动,连廊檐下的铜铃都似在屏息聆听,生怕错过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廊下悬挂的宫灯还未完全熄灭,昏黄的光晕与晨光交织在一起,将两人的影子在石阶上拉得又细又长,随着脚步移动微微摇曳,像是两个沉默的追随者,忠诚地陪伴着她们的主人。宫墙两侧的松柏枝繁叶茂,墨绿的枝叶间偶有晨鸟扑棱着翅膀掠过,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那短暂的生机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便被宫闱的压抑吞噬,为这座威严得近乎窒息的宫殿添了几分转瞬即逝的生气。远处传来洒扫太监的扫地声,竹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节奏均匀得像是在执行某种仪式;还有宫女们捧着洗漱用具匆匆而过的细碎脚步声,她们低着头,发髻压得极低,快步走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生怕自己的存在惊扰了宫中的寂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一切都透着宫闱清晨特有的秩序与静谧,却又在这平静之下暗藏着汹涌的暗流,就像宫墙下看似平静的池水,实则深处早已暗流涌动,藏着不知名的水草与毒物,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意外打破这份虚假的平和,将人拖入无底深渊。
2. 红妆挑衅,凤钗生疑
“哟,这不是楚国来的‘才女’吗?”一道尖细刺耳的女声突然响起,像一把淬了冰的锋利剪刀,“咔嚓”一声骤然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芈玉脚步猛地一顿,握着裙摆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腹掐进了柔软的云锦布料中,留下浅浅的印痕——她早料到入宫后会有不长眼的挑衅,毕竟她“楚国来的和亲女”身份本就扎眼,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还选在了前往皇后寝宫的路上,显然是故意要让她难堪。她抬眸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朱红廊柱旁,韩国公主韩姬正斜倚在白玉栏杆上,双手抱胸,下巴微抬,用一种审视货物般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那眼神仿佛在说:不过是个亡国之女,也配踏入这咸阳宫,和本公主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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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姬身着一身正红色蹙金宫装,裙摆上用足金的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的尾羽层层叠叠,缀着细小的金箔,繁复华丽得晃人眼,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每走一步都仿佛有金光流转,带着逼人的贵气,却也透着一股俗气的张扬——仿佛要用这身行头来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彰显韩国在诸侯国中的地位。她头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凤钗,凤钗的凤首雕琢得栩栩如生,凤目用鸽血红宝石镶嵌,熠熠生辉,像是在睥睨众生;凤口中衔着一颗硕大的东珠,东珠圆润饱满,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那是韩王特意为她准备的嫁妆,价值连城。她身旁簇拥着八名宫女太监,为首的宫女穿着粉色宫装,腰间系着杏色宫绦,手中捧着一方绣金帕子,一个个昂首挺胸,眼神倨傲,仿佛主子的威风都尽数长在了他们身上,连呼吸都带着几分高人一等的姿态,看向芈玉主仆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鄙夷,像是在看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随时准备为主子驱赶“障碍”。
芈玉心中瞬间了然。韩姬是去年深秋入的宫,因出身韩国皇室,又是韩王最宠爱的亲妹妹,初入宫便被封为姬,位分比自己这个刚入宫的更衣高出两级。她向来善于揣摩圣意,逢迎献媚的功夫更是了得,听说上个月还因一曲改编自《韩熙载夜宴图》的《霓裳舞》得到了陛下的赏赐,赏赐的蜀锦足足堆满了半间偏殿,还有一箱西域进贡的夜明珠,一时间在宫中风头无两,连一些秦国本土的嫔妃都要让她三分。平日里更是眼高于顶,对其他位分稍低的嫔妃多有刁难,前几日还听说她因一位秦国本土的良人不小心挡了她的路,让她晚到了御花园半步,就罚对方在雪地中跪了一个时辰,那良人本就体弱,回去后便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如今见自己一个楚国来的女子入宫,怕是想借着挑衅立威,给她一个下马威,好让宫中其他人知道,这秦宫的风头轮不到外人来抢,尤其是来自楚国这种“弱国”的女子。芈玉压下心中翻涌的不悦,敛衽微微欠身行礼,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见过韩公主。”她知道,此刻越是失态,越是让对方得意,唯有冷静才能占据先机。
“免了吧。”韩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戴着三寸金护甲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浮夸的弧线,指甲上还涂着鲜艳的蔻丹,晃得人眼睛疼。她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芈玉身上来回扫动,从淡蓝色的裙摆一直看到那支朴素的玉簪,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瞧你这一身打扮,清汤寡水的,怕是楚国穷得连像样的首饰都拿不出来了吧?也是,一个快要被秦国吞并的小国,国力衰败,百姓流离失所,哪里比得上我们韩国富庶,金玉珠宝堆积如山。这要是让陛下看见了,还以为我们秦国亏待了你这个‘楚国才女’呢,传出去可不太好听,倒显得我们秦国小气了,连件像样的首饰都赏不起。”她说着,故意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凤钗,指尖摩挲着那颗硕大的东珠,那动作充满了炫耀的意味,仿佛在说:你看,这才是身份的象征。
绿绮气得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像是煮熟的虾子,紧握的双拳指节都泛了白,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揣了一只乱撞的兔子,刚想上前一步开口反驳“我家主子才不是穷,是不屑于用那些俗物”,却被芈玉用眼神制止了。芈玉抬眸,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怒意,反而透着一种淡然的平静,她缓缓说道:“公主说笑了,楚地风俗向来崇尚清雅简约,不喜过多缀饰,认为女子之美在于风骨而非外在的堆砌。昔日楚庄王夫人樊姬,荆钗布裙却能以贤德辅佐庄王整顿朝纲,疏远奸佞,成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霸业,传为佳话。芈玉不过是遵循故土习惯罢了。况且,衣着首饰的好坏,终究是外在之物,如同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并不代表一个人的品行与才情。公主这般看重外在,怕是本末倒置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涟漪。
“品行才情?”韩姬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尖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像指甲刮过瓷器一般让人不适,连廊下悬挂的铜铃都被震得微微晃动,发出“叮铃铃”的轻响,打破了周遭的宁静。她笑了半晌,直到笑出了眼泪,才用绣着金线牡丹的帕子擦了擦眼角,那帕子的边角还缀着细小的珍珠,在晨光下闪着微光。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猛地摸向自己的发髻,手指在发间慌乱地摸索着,原本得意的脸色骤然一变,从红润变得惨白,像是见了鬼一般——那凤钗是她身份的象征,是她在宫中炫耀的资本,更是她向韩国传递“受宠”信号的信物,若是丢了,不仅在宫中颜面尽失,还没法向韩国交代。她猛地拔高了音量,尖声叫道:“我的凤钗呢?我头上的赤金点翠凤钗怎么不见了?方才还在的!肯定是方才笑的时候掉了!你们快找!要是找不回来,本宫扒了你们的皮!”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真的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