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一个寻常的上午。
云山县委政研室里,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对这办公室里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发出的抗议。
陈默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自从他接下那个烫手山芋,这里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禁区”。同事们路过时,脚步都会下意识地放轻,眼神飘忽,仿佛门里关着一头会传染瘟疫的猛兽。
上午十点,陈默拿着一沓文件走出办公室,径直走向走廊另一头的公用打印机。他把文件放在打印机上,选择了打印,机器开始发出卡啦卡啦的声响。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喂,陈主任,钱主任让你马上过去一趟!”电话里是办公室的内勤小王,声音听起来有些急。
“好,我马上就到。”陈默挂了电话,看了一眼还在慢悠悠吐着纸的打印机,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转身快步走向了钱文海的办公室,那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就那么孤零零地留在了出纸口。
他前脚刚走,政研室里最爱“关心”同事的李卫,就端着茶杯晃悠了过来。李卫四十出头,业务能力平平,但对大院里的大小八卦了如指掌,人送外号“李广播”。
“李广播”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过打印机,立刻就发现了那份被“遗忘”的文件。他状似无意地走过去,想看看是哪个粗心鬼又忘了拿东西。
当他的目光落在文件首页的标题上时,他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关于云山县机构改革精简方案(初稿)》
底下还有一行加粗的黑体字:政研室,陈默。
李卫的心脏“砰”地跳了一下,他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他,便迅速拿起那份文件。他没有拿回自己座位,而是直接溜进了卫生间,反锁上门。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嘴巴越张越大,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撤销县志办,职能并入档案局……”
“农业局、林业局、水利局合并,成立大农业委员会……”
“国土资源局与城乡建设规划局合并,成立自然资源与规划局,原建设局下属工程管理部分,划归交通局……”
“全县事业编制,在现有基础上,三年内,裁撤百分之三十……”
一条条,一款款,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李卫的脑子里炸开。这哪里是改革方案?这分明是一份“屠杀名单”!他李卫自己就在县志办混日子,这要是真的,他第一个就得卷铺盖滚蛋!
一股凉气从李卫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对着这份文件,一页一页地拍了下来。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照片都有些模糊。
做完这一切,他像扔掉一块烙铁一样,把文件塞回口袋,冲了厕所,然后快步走回打印机旁,将文件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这才端着茶杯,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的心脏还在狂跳,但他知道,自己手里捏着一个能引爆整个县委大院的惊天大料。
不到半个小时。
一场无形的风暴,开始在云山县的权力中枢里悄然酝酿。
一张张模糊的手机照片,通过一个个私密的微信群,一条条点对点的私信,以病毒般的速度扩散开来。
“老张,看这个,那姓陈的小子疯了!”
“我X!这是要砸我们所有人的饭碗啊!”
“国土和建设合并?谁当一把手?这不打出狗脑子来?”
“裁撤百分之三十?他怎么敢写!周书记看了不得把他生吞了!”
一开始,还只是小范围的震动和质疑。但随着文件的扩散,恐慌和愤怒的情绪开始发酵。谣言在传播中被不断添油加醋,变得愈发离谱。
“听说了吗?陈默那个方案,要裁掉一半的人!”
“不止!我还听说,四十岁以上的副科,没进正科的,一刀切,全部内退!”
“这小子就是钱文海推出来的炮灰,想拿我们当垫脚石,给他自己铺路!”
一时间,整个县委大院,暗流汹涌。无数双眼睛,或愤怒,或惊恐,或幸灾乐祸,全都聚焦在了政研室尽头那间小小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