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光未亮。
开发区管委会大楼像一头蛰伏在晨雾中的巨兽,悄无声息。唯有三楼尽头的那间办公室,依旧亮着灯,像巨兽一只熬红的眼睛。
烟灰缸早已堆成了小山,几只泡得发白发胀的泡面桶散落在角落,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尼古丁和廉价提神饮料混合成的古怪味道。
赵海东和刘思远,以及那几个被陈默“绑”上战车的副手,全都双眼通红,神情萎靡,像一群被榨干了的甘蔗。
只有陈默,依旧坐在那台临时借来的笔记本电脑前,腰杆挺得笔直。他面前摆着一杯已经凉透的浓茶,眼神清明,丝毫不见熬了三天三夜的疲态。
“书记,这……这能行吗?就十分钟……”刘思远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死死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心脏随着秒针的跳动,一阵阵抽紧。
赵海东则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老旧的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每一步都透着压抑不住的焦虑。
十分钟。
对于一场决定着一百七十三亿债务和无数人命运的谈判来说,短得像一个笑话。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将那份已经烂熟于心的投资计划书,在脑海中最后过了一遍。他知道,十分钟,他连计划书的目录都念不完。他要做的,不是展示,是引诱。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向八点半。
当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屏幕上弹出一个视频通话请求。陈默点了下去。
画面闪烁了一下,一个年轻的东方面孔出现在屏幕上。三十岁上下,皮肤白净,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景是能看到外滩江景的豪华酒店套房。
他穿着一件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神情冷静,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 ?????的傲慢和不耐。
大卫·陈。
“陈先生,我是大卫·陈。”他的普通话标准流利,但语调平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优素福先生让我转告你,他很忙,所以我们只有十分钟。”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言下之意,一秒钟都不会多给。
“陈先生你好,感谢你给我这个宝贵的机会。”陈默的声音平静沉稳,与办公室里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客套话就免了,直接说你的重点。”大卫·陈推了推眼镜,身体向后靠在舒适的皮椅上,摆出了一副审阅的姿态。
“好。”陈默没有被对方的气场压住,他没有打开任何文件,只是看着摄像头,像在与一个老朋友聊天。
“在谈我的报告之前,我想先说一下林建城教授的‘有限政府’理论。他认为,在新兴市场,政府最应该扮演的角色,不是运动员,也不是裁判员,而是‘场地管理员’,负责把场地修好,把规则定好,然后把舞台交给真正的运动员。”
大卫·陈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的开场白,会是这个。
“而您的那篇关于‘不良资产价值重估’的论文,核心观点是,不良资产的价值,不取决于它现在有多烂,而取决于它在解决了‘信息不对称’和‘制度成本’之后,能变得有多好。”
陈默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我的报告,就是一次将这两种理论,在中国内陆一个国家级经济开发区进行融合实践的尝试。”
“我们有一块价值被严重低估的场地,负债二十亿美金,在我们这里,它不叫负债,它叫‘入场折扣’。我们有一个权力真空的管委会,在我这里,它不叫混乱,它叫‘极低的制度成本’。我们有一个愿意把舞台完全让出来的‘场地管理员’,那就是我。”
“所以,我找您,不是来寻求投资的。”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我是来邀请一位眼光独到的‘寻宝者’,来共同发掘一座被泥土掩盖的金矿。”
办公室里,赵海东和刘思远等人已经听傻了。他们第一次知道,自家的这个烂摊子,还能被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甚至……充满了诱惑。
屏幕那头,大卫·陈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身体第一次微微前倾,离开了椅背。
“陈先生,你的比喻很有趣。”他开口了,语气里少了几分不耐,多了几分审视,“但是,寻宝的前提是,那下面真的有宝藏,而不是一个挖好了的陷阱。二十亿美金的债务,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黑洞,还是虫洞,取决于观察者的维度。”陈默立刻接话,“如果从财务报表的二维平面看,它确实是黑洞。但如果从‘政商关系’和‘未来预期’的三维空间看,它就是一个能让你们用最低成本,绕过所有竞争者,直达核心资产的虫洞。”
“我们最核心的资产,一座价值超过五亿美金的双子塔,我们叫它‘凤凰涅盘中心’。它现在虽然有些产权上的‘小麻烦’,但这恰恰是它最便宜的时候。一旦麻烦解决,它的价格会立刻翻倍。而这个麻烦,只有在足够强大的外力介入下,才能被最快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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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看着大卫·陈,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外力,就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