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南楼,常务副省长办公室。
一如此处的主人,这间办公室也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秩序感。红木办公桌上,文件分门别类,用贴着标签的铜夹子一一固定,左手边是待阅,右手边是已批,界限分明,如同楚河汉界。书柜里的精装典籍,按出版年份和尺寸大小排列,连书脊的烫金字体都仿佛在一条水平线上。
空气里,飘着一股极淡的、上等武夷岩茶的焙火香,混着松木纸镇散发出的幽微气息。
高渐离的秘书,刘光明,此刻正像一根被强行钉在地上的木桩,僵在办公室中央。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能变成一缕空气。
他跟了高渐离五年,从高渐离还在京城部委时就跟着。五年里,他见过的老板,永远是冷静、克制、精准得如同一台超级计算机。高兴时,嘴角会上扬不超过五度;不悦时,也只是会多看你一眼,那一眼,便足以让你如坠冰窟。
可现在,这台计算机,死机了。
高渐离就坐在那里,维持着看文件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的目光,却早已穿透了桌上那份关于规范审批流程的草案,死死地钉在刘光明刚刚呈上的那张A4纸上。
那张纸,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上面的每一个汉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中东主权基金追加百亿美金投资江东,成立专项基金,由凤凰市试点工作组负责人陈默,全权管理。】
百亿美金。
陈默。
全权管理。
这几个词,每一个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他用规则和程序构筑的、固若金汤的世界里,炸开了一个个狰狞的窟窿。
他布下的是一个精巧的、合法的、无可指摘的局。他用一本厚厚的《细则汇编》,用一套繁复到足以让任何实干家望而却步的流程,给陈默打造了一座纸面上的囚笼。他甚至可以预见到,陈默和他的“失意者联盟”,将如何在这座囚笼里,日复一日地消耗掉所有的锐气和耐心,最终像一头被困在蛛网上的野兽,力竭而亡。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这是秩序对混乱的规训,是规则对投机的绞杀。他坚信,这才是治理一个省,乃至一个国家的正道。
可陈默没有闯他的囚笼。
陈默甚至没看他的囚笼一眼。
他直接从千里之外,调来了一支空天母舰编队,用一百亿美金的巨炮,把他引以为傲的囚笼,连同他脚下这片自以为是的规则高地,一起轰成了齑粉。
七千八百万人民币的预算,对比一百亿美金的基金。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这是将他的脸按在地上,用全世界的资本,反复碾压。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刘光明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心跳声,还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那细微的“咔哒”声。
“咕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角落茶几上那把定制的紫砂壶,水烧开了,蒸汽顶着壶盖,发出的声音。
那把壶,是高渐离的心爱之物,顾景舟的弟子亲手所制,泥料是顶级的黄龙山原矿底槽清,他养了整整三年,壶身已温润如玉,包浆厚重。每天,他都要亲自用这把壶,泡上一道茶。这既是他的爱好,也是他修行的一部分——在冲泡、品饮的仪式感中,感受秩序与火候的完美结合。
高渐离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茶几边。
那把紫砂壶,正“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壶嘴喷出的白色水汽,在空中蜿蜒成一缕转瞬即逝的龙形。
刘光明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他以为老板是要去泡茶,用这种方式来平复心境。这是他过去五年里,看过无数次的场景。
高渐离伸出手,却没有去拿茶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