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当着百官的面夸他们?这分明是捧杀!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此举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你们澄心阁,就是修书的,是文人,别把手伸到权力斗争里来。
刘夫人话锋一转,看似关切地叹了口气:“只是,裴相也有些担忧。他说这修史注经,最是耗费心神。就怕二位太过投入,反而忽略了这世情人心、朝堂法度。毕竟,这书本里的道理,与治国安邦的门道,还是隔着一层的。”
这番话,如同一根软针,看似不痛,却扎得人生疼。这是在警告他们,安分守己,别痴心妄想。
周围几位夫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上官婉儿正要开口辩驳,陆羽却端着一壶新沏的雨前龙井,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哎呀,让刘夫人见笑了。裴相这哪里是夸我们,分明是鞭策我们啊!”他亲自为刘夫人斟上一杯茶,热气腾腾,茶香四溢。
“裴相说得对,书本里的道理,与治国安邦,确实隔着一层。可天后陛下教诲我们,要打通这层隔阂,最好的法子,就是‘以史为鉴’。我们这澄心阁,修的不是死书,是前人的得失,是帝王的权术,是王朝的兴衰。我们多整理一卷档案,百官们在朝堂上,或许就能少走一步弯路。说到底,我们这差事,就是为裴相这等国之栋梁,磨好石头,递好刀子,好让他们能更好地为陛下披荆斩棘嘛!”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把自己的工作拔高到了“为国之栋梁服务”的高度,又巧妙地将裴炎的“敲打”化解于无形,甚至还反将一军,暗示他们是在为包括裴炎在内的所有人提供“工具”。
刘夫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端着茶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就在这暗流涌动的微妙气氛中,阁楼外,那名小宦官的通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悠长而响亮,传遍了整个澄心阁。
“相王殿下、相王妃殿下……到!”
话音未落,另一个方向,几乎是同时,另一名负责迎宾的宦官,用尽了全身力气,高声唱喏:
“太平公主殿下、梁王殿下……到!”
两声通报,如同两道惊雷,在同一时间炸响。
阁楼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的交谈、所有的暗算、所有的试探,都在这一刻戛然而生。
满座宾客,包括高踞上首的荣国夫人,全都霍然转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阁楼的入口。
只见入口的两侧,两拨人马,正不期而遇。
一边,是身穿亲王朝服、面容谦和却眼神坚定的李旦,与他身旁温婉端庄、紧紧挽着他手臂的刘氏王妃。
另一边,是身着华美宫装、神情倨傲、顾盼生辉的太平公主,和她身边那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嚣张与占有欲的武三思。
狭路相逢。
李唐的正统血脉,与武氏的新贵权臣,在这小小的澄心阁楼梯口,撞了个正着。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