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带着暖意,却吹不散长安东郊临时医学院内那股浓重的、混杂着草药苦涩与伤口腐坏气息的味道。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断续压抑的呻吟切割着寂静。无影灯(几盏特制的巨大鲸油灯将光线聚焦于中央木台)下,甄宓——方晴的灵魂掌控着这具倾倒过曹丕的美人之躯——如同精密机械般稳定。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光洁的皮肤上,但她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锋,穿透血肉,直视着伤兵腹腔内一团混乱黏连、不断渗血的肠管。
“镊子…止血钳…清理视野!”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助手递上工具的手有些微颤。伤者是西征军带回来的萨珊俘虏,随军医官束手无策的重伤,被当作活教材送到了这里。这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方晴的指尖在温热的腹腔内探索、分离、结扎。每一步都精准、高效,带着超越时代的冷静。周围观摩的学生屏住呼吸,眼神里有崇拜,也有被这血淋淋现场激起的本能恐惧。她缝合完最后一针,剪断肠线,动作流畅得如同舞蹈。纱布覆盖伤口时,她才微微舒了口气,抬眼扫过一张张年轻、求知却难掩苍白的面孔。
“看到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感染源已经清除。但能否活下来,取决于接下来的护理。炎症、高烧、营养…每一步都是鬼门关。我们的知识和技术,是悬在生死之间最细的线。你们手里握着的,是阎王簿上勾划人名的笔!”她顿了顿,目光如炬,“记住,生命至上,高于一切,哪怕他是敌人。医者眼中,唯有人!”
话音未落,急促的脚步声踏破走廊的寂静。一个浑身尘土的年轻信使冲了进来,几乎是扑倒在方晴脚边,声音嘶哑:“夫人!辽东急报!大凌河卫…斑疹伤寒爆发!蔓延极快!军中随营医束手,地方药铺挤爆…太守…太守大人恳请夫人速遣医疗队北上!迟恐…迟恐尸横遍野啊!”信使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磕在地上。
整个手术观摩间瞬间死寂。斑疹伤寒!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死神的代名词,传染性强,致死率高。寒意瞬间从方晴的脚底窜上脊背,盖过了手术后的疲惫。她扶住身侧的木架稳住身形,指尖冰凉。建立医学院、推广消毒理念、培养护理人才、编纂基础医典…她倾注心血打造的“生命守护”体系,在突如其来的大规模烈性传染病面前,第一次遭遇了严峻的、关乎存亡的考验。人手永远是捉襟见肘,特效药更是遥远如星辰。她培养的这点“薪火”,面对燎原的疫病,能支撑多久?那个“生命至上”的理想,在冰冷的现实和有限的力量面前,是否终究会被碾得粉碎?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掠过她向来坚毅的眼眸。
长安城西,禁苑深处,新落成的皇家藏书阁“文渊阁”散发着上好木料与墨香融合的独特气息。阳光透过高窗的琉璃格栅,在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砖上投下斑驳光影。蔡琰——苏清的灵魂沉静如水——端坐在一架巨大的紫檀木地球仪旁。这凝聚了无数巧匠心血和世界探索成果的球体,是她主持编纂的《寰宇文明通鉴》地理卷的核心注解。书案上,堆积如山的简牍、莎草纸卷、羊皮地图被分门别类,围绕着她刚刚落笔的一卷墨迹未干的初稿。
“先生,这是罗马行省长官马克西穆斯托人送来的关于‘元老院与公民权’的最新叙述卷宗。”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青年学者张维恭敬地呈上一卷羊皮纸,眼神中满是敬仰。他是蔡琰从流民中发掘的寒门天才,思维敏捷,对世界充满好奇,已能帮她处理初步的资料分类和翻译。
蔡琰接过,指尖滑过陌生的拉丁字母,眉头微蹙。异域制度如此迥异,却又隐隐透着某种治理的智慧。“张维,”她没抬头,声音带着惯有的沉静,“以你之见,罗马的‘公民权’与我朝‘编户齐民’之制,根基差异何在?”
张维略一思索,大胆道:“学生浅见,罗马‘公民权’似重权利与身份契约,尤重兵役与财产挂钩;而我朝‘编户齐民’,更重皇权统御、赋税徭役之征发,户籍为锁链,民为基石。其‘元老院’议事与我国‘廷议’亦有形似,然其贵族共和遗风与我朝帝王集权,终究殊途。”
蔡琰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赞许。这正是她想要引导的——跳出天朝上国的桎梏,以史家之眼,平等审视寰宇万邦的兴衰得失。她提笔在《通鉴》草稿的眉批处写下:“…无普适之制,惟适者生存。强权或可一时席卷,然民心所向、制度之韧、文明之容,方为存续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