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荣廷站在灵柩前,一身重孝,麻衣的下摆拖在地上,沾了层薄泥。他手里攥着根丈二长的灵幡,松木杆被攥得泛潮,幡面是春梅连夜绣的,正中绣着个“宋”字,边角坠着的白麻丝被风吹得乱颤。这幡本该由长子扛,可宋把头无后,江荣廷便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得青肿:“大哥,弟弟替你扛这幡,送你最后一程。”
起灵的时辰到了,八个精壮的团勇抬着灵柩,膝盖压得微微打颤,脚步沉得像踩着铅。江荣廷直起身,灵幡扛在肩上,松木杆压得锁骨生疼,可他半步没晃——他知道,这幡不仅是引路的,更是替宋把头最后看一眼他护了一辈子的金沟。
队伍刚出街口,就见两侧黑压压跪了一片人。各井子的把头、山坳里的猎户、甚至连保险队的弟兄,都披了孝布,手里捧着香。有人举着牌位,牌位上写着“宋公天奎之位”,香灰落了满手也浑然不觉。
“是宋把头给了俺全家活路啊……”有个豁了牙的老汉趴在地上,浑浊的眼泪混着泥水流,“那年头遭了灾,是宋把头背着半袋青稞面上门……”
哭声像会传染似的,从街口漫到山根。江荣廷扛着幡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记忆里——这路是宋把头当年领着弟兄们垫的,那棵老槐树是宋把头亲手栽的,连路边那口井,都是宋把头怕弟兄们渴着,带人凿了半月才出水的。
灵柩行至金帮总会的牌坊下,刘绍辰早候在那里。他手里捧着副挽联,宣纸被风掀得直响,墨迹是他连夜写的,笔锋沉得像坠了铁:
上联:护矿卫民,沥胆披肝,百里金沟皆念德
下联:培英扶众,殚精竭虑,一生肝胆自昭天
横批:义贯千秋
两个团勇上前,将挽联挂在牌坊两侧。黑字白底,在阴天下透着股沉甸甸的分量。江荣廷望着那联,喉间一哽——大哥的忠义,哪是文字能写尽的?他当年为护金帮弟兄,胸口挨过两刀,后背中过一枪,那些疤痕,早成了金沟的碑。
灵柩往山上去时,天飘起了细雨。江荣廷的孝衣被打湿,贴在背上冰凉,可他肩上的灵幡始终挺得笔直。庞义、朱顺跟在灵柩两侧,一手扶着棺木,一手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泪。八百团勇的步枪都斜挎着,枪口朝下,像一片沉默的碑林,从山脚一直铺到半山腰。
到了坟地,春梅捧着宋把头的牌位,站在坑边,脸上没泪,只眼神空茫得像蒙了雾。江荣廷亲手将灵幡插进坟前的土里,又弯腰捧了把新土,撒在棺木上:“大哥,这土是金沟的,你踏实歇着。往后,金沟有我,弟兄们有我。”
民团弟兄们齐刷刷跪下,枪托砸在泥地上,发出闷响,连成一片震得地皮发颤的共鸣。八百声“宋大哥,安息”撞在山坳里,像滚过一阵惊雷,惊起一群寒鸦,绕着坟头飞了三圈,才往远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