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元年十一月下旬,凛冬已至。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掠过中原大地,卷起官道上的尘土与枯草,扑打在凯旋之师的脸颊甲胄上,冰冷刺骨。然而,这支从血火南阳走出的军队,自主帅朱儁以下,每个人的心中却都揣着一团火——胜利的火焰,以及归家的渴望。
宛城在身后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朱儁的中军大纛在前方猎猎作响,引领着这支规模虽已减员、但气势愈发凝练的队伍,踏上了通往帝都洛阳的官道。队伍中,既有原本的北军五校精锐,也有朱儁沿途招募的义勇,更有刘备、关羽、张飞统率的幽燕劲旅和孙坚麾下彪悍的江东子弟。虽然来源各异,但历经数月并肩血战,尤其是最后那场漂亮的围歼战,使得这支军队隐隐散发出一种百战余生的悍勇与默契。
刘备骑在战马上,身姿依旧挺拔。他的目光掠过道路两旁荒芜的田野和废弃的村落,眉头微蹙。南阳的惨状并非个例,黄巾之乱如同一场瘟疫,肆虐了大半个帝国,即便胜利,留下的也是满目疮痍。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队伍中间那辆马车,车窗帘幕低垂,里面坐着那位如玉般温婉却又命运多舛的女子。救下她,仿佛是在这片破碎山河中,勉强守护住了一点美好,让他肩头“再造强汉”的誓言,不再那么空茫,多了几分具体而微的温度。
孙坚策马行在队伍另一侧,他的腿伤已好了七八,依旧是那副睥睨四顾的猛虎姿态。只是偶尔与刘备目光交汇时,会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敬意的笑容。宛城并肩血战,尤其是刘备关键时刻跃城相救,已让这位江东豪杰将刘备视作了真正的生死之交。
队伍逶迤而行,经博望,过叶县,一路向东。越是靠近司隶地界,沿途的景象便依稀有了些不同。虽然依旧能见到战乱留下的痕迹,但流民似乎少了一些,官道也略显整齐,偶尔还能看到官府组织的民夫在修缮道路水利。显然,帝都周边的秩序恢复得更快一些。
这一日,大军在距离洛阳城几十里的一处旷野上,与一支自东北方向而来的大军不期而遇。军容严整,却透着一种不同的气质,更显沉稳内敛,仿佛经历过更加酷烈战火的淬炼。中军大旗下,一员老将须发已见斑白,面容清癯,目光温润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刚毅与渊博,正是北中郎将、海内大儒卢植。他麾下的冀州将士,经历了与张角主力的连番血战,眉宇间都带着一股洗不掉的肃杀与风霜。
斥候飞马来报时,朱儁与卢植几乎同时下令队伍放缓速度。两位主帅不约而同地策马向前,脱离本阵,向着对方行去。随行的核心将领自然也紧随其后。
旷野之上,寒风卷起枯草。两位名震天下的中郎将越来越近,最终马头相抵,同时勒住缰绳。
“公伟兄!”卢植率先开口,声音温和醇厚,带着学者特有的从容,却又蕴含着真挚的喜悦,“别来无恙!南阳大捷,荡平妖氛,公伟兄辛苦了!”他拱手为礼,目光扫过朱儁身后的刘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探究。
朱儁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畅快的笑容,抱拳还礼:“子干兄!你我兄弟,何须客套!广宗、下曲阳两战,困杀张角张梁张宝,犁庭扫穴,方是定鼎之首功!子干兄才是真的劳苦功高!”他的目光也看向卢植身后那些经历过广宗血战的将领,眼中带着敬意。
两位主帅寒暄之际,他们身后的将领们也在相互打量。刘备的目光早已牢牢锁定在恩师卢植身上。数月不见,老师清瘦了些,但精神矍铄,眼神依旧睿智而温暖。他心中激动,连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来到卢植马前,推金山倒玉柱般跪拜下去,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学生刘备,拜见恩师!恭贺恩师克定巨贼,凯旋归来!”
这一拜,情真意切,毫不作伪。卢植看着自己这位出身寒微却心系天下的学生,见他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眉宇间虽多了几分沧桑与坚毅,但那眼神中的赤诚与仁厚却丝毫未变,反而愈发沉淀。尤其是在这凯旋之际,不忘师礼,率先拜见,更是让卢植心中熨帖无比。
“玄德快快请起!”卢植连忙下马,亲手将刘备扶起,仔细端详着他,连连点头,“好,好!为师在冀州,亦听闻你在南阳之功绩!斩将夺旗,献策破敌,不负平生所学,更不负汉室宗亲之责!好孩子!”他用力拍了拍刘备的肩膀,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朱儁也抚须微笑,对卢植道:“子干兄有所不知,此番平定南阳,玄德居功至伟。非但其勇不下于文台,其智更是堪称军中翘楚,若非他屡出奇谋,宛城之战,绝不会如此顺利。”他这是公然在卢植面前为刘备表功了。
卢植闻言,眼中欣慰更甚,看着刘备,愈发满意。
此时,关羽、张飞也上前拜见卢植。张飞嗓门洪亮,一句“卢尚书,俺大哥常念叨您老人家!”,惹得众人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