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皮筏夜渡

第一节:冰河拦路

冰河在夜色里翻涌如沸腾的铁水,墨绿色的浪涛裹着棱角锋利的浮冰,撞在岸边的玄冰上碎成齑粉,溅起的水花未落便冻成冰棱,在崖壁上垂成参差的水晶帘。王玄策握紧腰间横刀的刀柄,指腹碾过鲛鱼皮刀鞘上磨出的包浆,目光穿透弥漫的水雾,落在对岸黑黢黢的悬崖轮廓上。

“蒋校尉,测水深。”他的声音裹着寒气砸过去,惊得崖顶几只夜枭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挂满冰壳的矮树丛,簌簌落下碎冰碴。

蒋师仁应声上前,靴底碾过岸边冻硬的冻土,发出脆响。他解下背后的横刀,反握刀柄将刀鞘探向河面,刚触到浪尖便被一股巨力掀得手腕震颤。“正使,水下暗流太急!”他猛地收力,刀鞘带起的水花在半空凝成细碎的冰晶,“冰层薄得像纸,筏子下去怕是要被撞散。”

王玄策没接话,视线落在漂近岸边的浮冰上。那冰块上嵌着半具尸体,吐蕃人的藏青色氆氇被河水泡得发胀,脖颈处却露出半截熟悉的明光铠领口——更刺目的是系在尸身颈间的铜牌,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正是大唐使者团的腰牌。

“是斥候营的人。”蒋师仁的声音陡然绷紧,靴跟在冻土上碾出深痕,“昨日派去上游探查的三个兄弟,看来都折在这里了。”他弯腰捡起块碎石,狠狠砸向那具浮尸,却被浪头带着浮冰猛地撞向岸边,尸体翻转的瞬间,能看见胸口狰狞的贯穿伤,边缘凝结的血痂泛着黑紫色。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天竺兵叽里呱啦的呼喊。王玄策回头瞥了眼,火把的光在曲折的河谷里跳跃,把追兵的影子投在崖壁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鬼。他扯住蒋师仁的胳膊往暗处退了两步,后背抵住一块覆满冰壳的岩石:“没时间等了,剥皮制筏。”

蒋师仁眼神一凛,反手抽出横刀。月光顺着刀身的血槽流淌,映出他下颌紧绷的线条。岸边的雪堆里卧着几具冻僵的牦牛尸,是昨日被苯教巫师用邪术咒杀的坐骑,此刻僵硬的躯体倒成了救命稻草。他挥刀割开最肥硕的那具牦牛的脖颈,刀尖挑开油皮,腥热的血气混着冰碴的寒气涌出来,在两人鼻尖萦绕。

“正使,这皮子够做两个筏子。”蒋师仁的刀工利落如削木,刀刃贴着肌理游走,很快剥下整张完整的牦牛皮,他将皮子往冻土上一铺,用刀背刮去残留的血肉,“但没绳索,得用衣物撕条。”

王玄策解下腰间的玉带,随手扔在皮上:“用这个先捆住四角。”他扯开外袍的盘扣,正欲撕下里衬,却听见怀里传来轻微的震颤。那是白日从那烂陀寺密道里带出的铜佛残核,巴掌大的碎块上还残留着未拭净的佛血,此刻竟像活物般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紧。

“正使?”蒋师仁抬头时,正看见那枚铜佛残核从王玄策怀里滚出,坠向河面的瞬间,残核上的佛血突然亮起红光。

怪事就在此刻发生。红光入水的刹那,奔涌的河面竟像被无形的巨手按住,以残核落水点为中心,墨绿色的浪涛瞬间凝结成冰,白森森的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咔嚓声里,三尺厚的冰桥竟径直向河心铺去。冰面下的暗流还在涌动,把冰层顶得微微起伏,却始终没能裂开一道缝隙。

“这……”蒋师仁举着刀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冰桥延伸到河心,离对岸只剩不足十丈。

王玄策瞳孔骤缩,刚要迈步,冰桥中段突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那处冰层像被巨力从内部炸开,冰碴飞溅如箭矢,整座冰桥以惊人的速度崩解,河心重新涌起墨绿色的浪涛,卷着碎冰撞向岸边。

“是对岸的鬼东西!”蒋师仁猛地将王玄策拽回岩石后,一支骨箭擦着王玄策的肩头钉进冻土,箭尾的羽毛还在震颤,“苯教巫师!”

对岸悬崖上突然亮起三团昏黄的光,隐约能看见三个身披黑色法衣的身影,正围着个巨大的转经筒摇动。那经筒转动时发出的不是惯常的嗡鸣,而是清晰可辨的号角声——短促、急促,竟是唐军集结时的冲锋号!

“他们在耍花样!”王玄策咬牙盯着那三个身影,“用号角声骗我们以为对岸有援军,实则是想引我们贸然渡河!”他突然想起白日密道里老僧的话,苯教巫师擅用音蛊之术,能模仿人畜之声,甚至能引动山水之气。

蒋师仁突然扯住他的胳膊,指着刚捆好的牦牛皮筏:“正使,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招,追兵离着不到百丈了!”他拎起筏子往河边拖,牦牛皮被冻土磨出沙沙声,“拼一把,我先划过去探路!”

王玄策按住他的手腕,目光落在那枚沉在岸边浅水里的铜佛残核上。残核此刻不再发烫,佛血凝成的纹路却在月光下流转,像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等等。”他弯腰捡起残核,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这佛核显灵绝非偶然,再试一次。”

蒋师仁刚要反驳,身后已传来天竺兵的呐喊,火把的光越来越近,能看清领头者手中挥舞的象鼻刀。他不再犹豫,将皮筏推入浅滩,回头时正看见王玄策将铜佛残核按在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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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血纹路骤然亮起,比刚才更炽烈的红光顺着水面蔓延,所过之处浪涛瞬间平息,三尺厚的冰桥再次成型,这次竟稳稳地铺到了对岸崖底。冰面下隐约有金色的光流涌动,像是无数条细小的金龙在冰层里游弋。

“走!”王玄策拽起蒋师仁跳上皮筏,牦牛皮带起的冰碴溅在两人靴上,“快划!冰桥撑不了多久!”

蒋师仁用断矛当桨,奋力搅动冰面,皮筏在冰桥上滑行如飞。离对岸还有两丈时,悬崖上的苯教巫师突然加快了摇经筒的速度,那冲锋号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冰桥应声震颤,边缘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正使快看!”蒋师仁突然指向经筒,月光恰好照亮筒身的缝隙,里面竟塞着个铜制的号角,旁边还缠着几圈黑色的线——那是天竺工匠做的发条机关,转动时便能带动号角发声。

王玄策眼神一寒,抽出横刀反手掷出。刀锋劈开夜风,正中悬崖上最左侧的经筒,机关碎裂的脆响里,冲锋号的声音顿时缺了一角。就在此时,冰桥突然剧烈晃动,河心处轰然炸开巨大的冰洞,墨绿色的浪涛喷涌而上。

“跳!”王玄策猛地将蒋师仁推上岸,自己却被冰桥崩裂的力道掀得踉跄。皮筏在瞬间被浪涛吞没,他坠入冰水的刹那,怀里的铜佛残核再次发烫,红光裹着他的身体撞向对岸的冻土。

蒋师仁扑过来拽住他的胳膊,将人拖上崖底的碎石堆。王玄策咳出几口冰水,抬头看见三个苯教巫师正从悬崖上往下跳,黑色法衣展开如蝙蝠的翅膀,手里的骨杖顶端镶嵌着泛着绿光的骷髅头。

“蒋校尉,拿刀。”王玄策抹了把脸上的冰碴,声音因寒冷而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气,“让他们听听,什么叫真正的大唐号角。”

蒋师仁应声拔刀,横刀出鞘的脆响在河谷里回荡,竟盖过了身后天竺兵的呐喊。对岸的冰桥彻底崩解,墨绿色的浪涛重新将河道填满,而崖底的两人背靠背站在碎石堆上,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两株在寒风里骤然挺立的青松。

第二节:骨舟暗渡

皮筏刚离岸三尺,水下突然传来沉闷的摩擦声,像是有巨物在河床里翻动。王玄策攥着铜佛残核的手指猛地收紧,就见墨绿色的水面鼓起个漩涡,漩涡中心浮出具青铜棺材。棺身布满繁复的缠枝纹,边角却铸着大唐将作监特有的卷草纹,在月色下泛着冷硬的光。

“正使当心!”蒋师仁横刀出鞘,刀光在水面映出冷弧。青铜棺在浪涛里颠簸,棺盖毫无征兆地向上滑开,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十二柄横刀。鲨鱼皮刀鞘泛着暗银色,鞘身刻着“贞观十六年将作监制”——那是配给西域都护府精锐的制式兵器,怎么会沉在吐蕃边境的冰河底?

王玄策伸手握住最上层的刀柄,入手竟带着温热,像是刚离人体。蒋师仁正要去拿旁边的刀,整具青铜棺突然发出刺耳的裂响。棺壁从接缝处崩裂,青铜板坠入水中的瞬间,里面的木板自行漂浮,在暗流里诡异地拼接重组。牦牛皮般坚韧的木板与泛着白泽的骨骼交织,很快形成艘狭长的舟船,船头雕着狰狞兽首,獠牙竟是用唐军骸骨的指骨拼接而成。

“是牦牛骨混着人骨。”蒋师仁的声音发紧,靴底在摇晃的骨舟上碾出细响,“木板上还有吐蕃人的火漆,怕是……”话音未落,王玄策怀中的铜佛残核突然震颤,挣脱手掌飞向船头。残核嵌入兽首额间的刹那,整艘骨舟发出龙吟般的低鸣,兽首眼窝亮起两团红光,舟尾泛起幽蓝鬼火,顺着船舷纹路流淌,在水面拖出长长的焰尾。

“起锚!”王玄策拽起蒋师仁跳上皮筏,牦牛皮带起的冰碴溅在靴上,“快划!这骨舟邪门得很!”蒋师仁用断矛当桨,奋力搅动水面,骨舟破开浪涛的速度骤然加快,浮冰撞上船身便被无形气浪震碎,碎冰在幽蓝鬼火映照下如漫天星子。

对岸的苯教巫师见状,同时停下转经筒。三人黑袍翻飞,从袖中甩出串人骨念珠。念珠落水的刹那化作无数银灰色的鱼,鳞片泛着金属光泽,齿缝间残留着暗褐色碎块——竟是唐军明光铠的漆皮。

“是食人鱼!”蒋师仁挥刀劈向跃出水面的鱼群,刀刃切开鱼身的瞬间,腥甜血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被巫师用邪术养的,专啃人肉!”骨舟两侧的水面突然沸腾,鱼群像两道银色水流,顺着船尾鬼火追来,撞在船身骨骼上发出密集脆响。王玄策发现鱼的眼球是浑浊的灰白色,鳃部却泛着红光,显然被术法操控着。

“用横刀!”他抓起舟中最左侧的横刀,刀鞘入手的瞬间,刀柄弹出个暗格,里面藏着张泛黄的纸条。前几任使者的暗语写着,这批横刀淬过西域龙血草汁液,能破邪祟。“蒋校尉,刀刃划水!这些鱼怕龙血草!”

蒋师仁立刻照做,横刀贴着水面划过,淡金色刀芒在浪涛里拖出光带。食人鱼群撞上光带的刹那,发出刺耳嘶鸣,翻着白肚浮上水面,很快在河面上堆起层薄薄的鱼尸。对岸的巫师见状,突然同时摇动经筒,传出的不再是号角声,而是尖锐的骨笛声。笛声钻进耳朵,让人太阳穴突突直跳,骨舟上的鬼火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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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听那声音!”王玄策猛地咬破舌尖,腥甜血气让他瞬间清醒,“他们在用音蛊扰乱心神!”他抓起三柄横刀,反手掷向对岸的巫师,刀身划出三道金色弧线,正中转动的经筒。经筒碎裂的脆响里,骨笛声戛然而止。

更可怕的事情却在此时发生。河心突然涌起巨大漩涡,漩涡中心浮出个巨大黑影,竟是具被铁链锁在河床的巨象骸骨,象牙上还挂着唐军的旗帜碎片。“是去年护送贡品的象队!”蒋师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传闻他们在吐蕃边境失踪,原来……”

王玄策没心思细想,巨象骸骨突然动了起来,铁链被绷得笔直,眼眶亮起两团猩红的光,长长的鼻子猛地砸向骨舟。骨舟在巨力撞击下剧烈摇晃,船头的铜佛残核突然爆发出耀眼红光,红光化作条金龙虚影,撞向巨象骸骨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