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棋残局

蒋师仁连忙捧过那半截朱漆使节棍,杖身上的裂痕里还嵌着天竺的沙土。王玄策接过使节棍,将断口对准骨盘里的黑血,当朱漆与黑血相触的瞬间,整副骨盘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三百颗颅骨齐齐转向西方,仿佛在眺望中天竺的方向。

“落子无悔。”王玄策举起使节棍,杖尖直指阿罗那顺的虚影,“此局一开,便要让恒河的水,都变作那贼子的血。”

蒋师仁单膝跪地,陌刀拄在地上发出闷响:“属下愿为先锋,踏平中天竺!”

帐外的吐蕃铁骑突然同时举枪,三千杆铁枪的枪尖在月光下连成片银海,黑血顺着枪杆往下淌,在雪地上汇成条条蜿蜒的溪流。松赞干布拾起另一半象骨棋,轻轻放在王玄策手中:“王正使,这颗子,该由你来落了。”

王玄策攥紧象骨棋,骨面的凿痕硌得掌心生疼。他知道,这步棋落下,便是三万唐军旧部的血海深仇,是三十具使团成员的冤魂,是大唐使节不能辱的尊严。他深吸口气,将棋子悬在骨盘上方,准备落下的刹那,突然听见骨盘里传来细碎的声响——那是三百颗颅骨在同时叩击地面,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复仇,奏响序曲。

第三节 棋局藏锋

逻些城的雪风卷着沙砾撞在牙帐毡帘上,发出野兽磨牙般的声响。蒋师仁盯着骨盘里那道凝而不固的金线,突然反手抽出靴筒里的短匕——那是柄西域锻造的乌兹钢匕首,刃面还留着从中天竺象兵咽喉里拔出来的血垢。他手腕一翻,锋利的刃口瞬间划开皮肉,鲜血顺着小臂的青筋蜿蜒而下,在肘部聚成血珠,滴滴答答砸向棋盘。

“蒋校尉!”王玄策伸手去拦时已迟,七颗颅骨恰好接住坠落的血珠,顶骨的裂缝里突然冒出缕缕血雾。蒋师仁甩了甩腕间的血珠,断眉下的眼睛亮得吓人:“王正使忘了?属下左臂曾受戒日王亲授的‘勇’字刺青,这血里裹着大唐武士的魂!”他说着又将匕首往伤口里旋了半寸,血涌得更急,在骨盘上漫开片猩红,恰好将北斗七星阵的斗柄七颗头骨染透。

那七颗头骨突然齐齐张开下颌,齿列间的青铜腰牌“当啷”落地,从喉咙深处吐出卷卷残破的经页。羊皮纸早已发黑,上面用朱砂写的梵文《金刚经》被血浸透,却仍能辨认出“降伏其心”四字。蒋师仁认得这种纸——当年在长安西明寺,玄奘法师译经时用的就是同款藏经纸,边角还盖着“弘福寺印”的朱记。

“这是……”王玄策拾起最完整的一卷,经页边缘的焦痕突然泛起金光。七卷残页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着腾空而起,在空中相互拼接,断裂处的经文自动弥合,竟凑成半部完整的《金刚经》。金光越来越盛,将帐内众人的影子钉在地上,经文字符突然从纸页里钻出,化作无数金色光点,在半空聚成个身披明光铠的虚影——鬓角微霜,左手按在腰间的玉带銙上,右手正将柄陌刀狠狠插入幅铺开的吐蕃舆图,刀锋穿透的位置,恰好是逻些城所在的坐标!

“是卫国公!”蒋师仁失声惊呼,膝盖“咚”地磕在地上。他祖父曾是李靖麾下的别将,家中供着的画像里,李靖正是这般模样——当年平定吐谷浑时,这位大唐战神就是用这招“破阵刀”撕开了敌军防线。

王玄策的呼吸骤然停滞。他年少时曾在长安太极宫见过李靖,那时老将军已致仕,却仍握着根铁拐杖,说“大唐的疆土,得用刀尖子护着”。此刻虚影的嘴唇动了动,虽听不见声音,王玄策却看懂了口型——那是“乘势破竹”四字,正是当年李靖给西征军的密令。

松赞干布望着那柄插在舆图上的陌刀,突然爆发出震耳的大笑,笑声震得灯盏里的牛油溅出半盏:“好个李靖!当年他兵临柏海,赞普便知大唐有此等人物!”他说着猛地抖开宽袖,十二枚金棋如流星般坠向棋盘,每枚棋子都刻着蝇头小楷,赫然是贞观年间阵亡的唐军将领姓名——“薛万彻”“苏定方”“程名振”……个个都是让西域诸国闻风丧胆的名号。

金棋落地的瞬间,骨盘中央的铜佛残核突然迸出漫天金粉,如飞蛾扑火般裹住金棋。王玄策眼睁睁看着棋面上的姓名开始扭曲,笔画如活虫般翻滚缠绕,“薛万彻”的“彻”字最后化作横钩,“苏定方”的“定”字拆成两点,十二枚棋子上的文字最终竟都变成了相同的三个字:“生还者”。

“生还者……”蒋师仁喃喃重复着,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贴身藏着块从中天竺带回的碎骨——是使团里最年轻的译语人小李的指骨,那孩子被阿罗那顺的人割了舌头,到死都没能说句完整的唐话。他眼眶发烫,伤口的血滴在“生还者”三字上,金棋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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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盯着那些金棋,突然想起逃亡途中的雪夜。他和蒋师仁蜷缩在岩缝里,听着远处天竺追兵的马蹄声,蒋师仁咬着冻成硬块的青稞饼说:“正使,咱们要是能活下来,得让那些死在天竺的弟兄们知道,大唐没忘了他们。”此刻骨盘里的佛血突然顺着棋盘纹路疯涌,像被无形的手搅动着,三百颗颅骨在血浪中上下起伏,顶骨与下颌骨摩擦的声响,竟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呼喊。

“这盘棋,本就不是用死人下的。”松赞干布从怀里摸出个牛角壶,往骨盘里倒了些青稞酒,酒液与佛血相融的刹那,整副骨盘突然发出灼热的烫感,“文成公主说过,佛法讲轮回,可战士的魂,只认同袍的血。”

话音未落,骨盘中央的金线突然暴涨,如岩浆般漫过所有颅骨的缝隙。王玄策看见那些幽蓝鬼火在血浪中挣扎了片刻,最终被金色的液流吞噬——三百颗头骨正在融化!顶骨化作金液时泛起细密的泡沫,下颌骨崩解的碎片里滚出细小的铜珠,那是唐军腰牌上脱落的铆钉。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丈许见方的骨盘已变成片流动的黄金,唯有七卷《金刚经》残页浮在金液表面,经文被镀上层金膜,在灯火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蒋师仁的伤口不知何时已止了血,他伸手去触那片液态黄金,指尖刚碰到表面就猛地缩回——不是烫,而是凉,像雪山深处万年不化的寒冰。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熔骨……是铸器!”

王玄策俯身细看,金液中隐约浮现出兵器的轮廓——陌刀的刀刃、长矛的枪尖、箭矢的簇头,甚至还有使节棍的朱漆残影。他想起松赞干布刚才甩出的金棋,那些刻着“生还者”的棋子正在金液中浮沉,仿佛要与这些兵器的虚影融为一体。

“卫国公的刀,插在吐蕃舆图上,是要告诉咱们,兵锋所向,不分唐蕃。”王玄策拾起片尚未融化的颅骨碎片,上面还沾着半滴黑血,“蒋校尉,你的血开了这局,接下来该用什么收局?”

蒋师仁握紧腰间的陌刀,刀鞘撞击着节旄发出轻响:“属下的刀,还有三万吐蕃铁骑的马蹄。”他望向帐外,三千铁骑的铠甲已不再渗血,取而代之的是腾腾杀气,骑士们正将马槊顿在地上,节奏竟与骨盘里金液流动的声响完全一致。

松赞干布指着那片液态黄金:“等金液凝固时,便是出兵的时辰。”他从怀中取出枚虎符,与王玄策手中的半枚拼在一起,“这是吐蕃的‘赞普符’,持此可调动西域四镇的盟军。”

王玄策将两块虎符合二为一,符面的凹凸处恰好嵌住彼此的纹路,像两瓣严丝合缝的骨片。他低头看向金液,七卷《金刚经》残页正在缓缓下沉,经文的金光透过金液映在帐顶,组成句梵文——“破执者,无畏”。

“破执?”蒋师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咱们执着的,从来不是输赢。”

王玄策没有答话,只是将那半枚鸿胪寺印扔进金液。铜印触到黄金的瞬间,“灭竺”二字突然化作两道金芒,如利剑般射向帐外,恰好落在铁骑阵前的牦牛皮鼓上。鼓声骤然响起,与金液流动的声响、战马的嘶鸣、骑士的呼喝交织在一起,在逻些城的雪夜里滚成惊涛骇浪。

液态黄金仍在缓缓凝固,兵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王玄策知道,这盘棋藏的从来不是输赢,而是锋刃——是李靖的破阵刀,是蒋师仁腕间的血,是三万唐军旧部的冤魂,是大唐使节握在手里、宁折不弯的节钺。他抬头望向帐外的星空,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指向中天竺的方向,像枚悬在天际的棋子,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落进那片浸透鲜血的土地。

第四节 金局洗罪

逻些城赞普牙帐内,液态黄金突然像活物般拱起浪头,丈许见方的金液骤然暴涨三尺,如条金色巨蟒缠向松赞干布的右臂。王玄策看得真切,那金液漫过赞普手腕时突然凝滞,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不是自然流淌的痕迹,而是幅活动的图景:残阳如血的驿馆庭院里,天竺兵卒正举刀砍向跪伏的使团成员,刀光闪过处,唐使的节旄被劈成两段,朱漆杖身滚落在血泊里。

“那是……那烂陀寺的驿馆!”蒋师仁的声音劈了叉,他死死盯着图景里个举刀的凶徒,那人腕间套着只嵌红宝的金镯,镯身上錾刻的缠枝纹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此刻松赞干布的右手腕上,正戴着只一模一样的金镯!

王玄策的指节捏得发白,虎符上的“左骁卫大将军”阴文仿佛要嵌进肉里。图景里的凶徒突然转过身,侧脸的刀疤与松赞干布帐下的大相禄东赞重合——去年禄东赞出使天竺,回来时曾向松赞干布献上只金镯,说是“天竺王所赠”。他突然想起使团成员的尸身被焚烧前,有人在浓烟里喊过“吐蕃人也在”,当时只当是弥留的胡话,此刻却如惊雷炸响在耳畔。

“赞普这镯,倒是别致。”王玄策的声音比帐外的雪风还冷,他步步逼近,使节棍在金液边缘划出半道弧线,“不知是天竺哪位‘友人’所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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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赞干布的金镯突然发烫,金液中的图景正演到最惨烈处:名唐使被按在地上,额头贴着驿馆的青石板,凶徒举刀剁下时,他怀里滚出半块啃剩的麦饼,上面还留着牙印——那是使团里最年长的录事参军,总说“出门在外,得省下干粮给年轻人”。松赞干布猛地攥紧拳头,金镯与骨节相撞发出脆响:“禄东赞私通阿罗那顺,本赞普也是方才方知!”

“王正使!”蒋师仁的陌刀已出鞘,刀身映着金液里的血光,“这等通敌之罪,岂能轻饶!”他左腿的旧伤又在抽痛,仿佛又踩进了那烂陀寺驿馆的尸堆,靴底黏着的血泥里,混着唐军与吐蕃兵的甲片。

金液突然剧烈翻涌,图景里的凶徒开始撕扯唐使的衣襟,从怀里掏出份绢帛——那是王玄策带给戒日王的国书!墨迹未干的“大唐皇帝敬问天竺戒日王”字样被鲜血浸透,凶徒狞笑着将国书塞进火盆,绢帛卷曲的瞬间,松赞干布腕间的金镯突然迸出裂纹,红宝碎屑混着黑血滴落在金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