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象阵悲歌
北天竺的黄沙被午后烈日照得发烫,风卷着血腥气掠过枯槁的娑罗树,枝桠间挂着的残旗忽明忽暗,旗面上“唐”字被血渍浸得发黑,在风中猎猎作响时,像极了使团遇害那日,二十八名汉家儿郎最后发出的呜咽。王玄策拄着半截断裂的马槊站在土坡上,左腿空荡荡的裤管被风灌满,断足处的麻布绷带早已被血浸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的剧痛,可他的目光却死死锁着前方黑沉沉的象阵——那是黑玉佛陀座下的三百战象,每一头都披着镶嵌铜甲的象鞍,象牙上缠着明黄色的经幡,经幡下捆着的《金刚经》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远远望去,活像一片移动的黑色山峦。
“王正使!”蒋师仁提着陌刀策马奔来,甲胄上的血珠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滴,落在马镫上溅起细小的血花,“吐蕃的一千二百骑已列好左翼锋阵,泥婆罗七千骑兵在右翼布了合围阵,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冲阵!”他勒住马缰时,坐骑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间喷出的白气里都带着紧张——任谁看见三百头战象组成的军阵,都会心头发怵。那些战象高逾两丈,每一步踩在地上都能震起三寸浮土,象背上的天竺兵手持长矛,腰间挂着装满毒箭的箭囊,驯象师坐在象颈处,手里的铁钩在象耳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逼得战象发出沉闷的嘶吼。
王玄策缓缓抬起手,枯瘦的手指指向象阵中央那尊黑玉佛陀——佛像高约三丈,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佛陀双目嵌着红宝石,此刻正反射着刺眼的日光,像是在嘲讽唐军的不自量力。“蒋校尉,你还记得使团在中天竺遇袭那日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二十八个人,有刚娶了亲的文书,有跟着我从长安来的护卫,还有给文成公主带了蜀锦的驿卒,他们到死,手里都攥着大唐的符节。”
蒋师仁的手背青筋暴起,陌刀的刀柄被他握得发白:“末将记得!阿罗那顺那贼子,不仅杀了使团兄弟,还把他们的头颅挂在城门上,说是‘唐蛮的祭品’!今日咱们带八千骑来,就是要让这北天竺的土地,都记着大唐的复仇!”他话音刚落,远处的象阵突然起了异动——原本躁动的战象竟齐齐停下脚步,三百头巨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原本甩动的长鼻僵在半空,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平息,连驯象师手里的铁钩都停在了半空,脸上满是惊愕。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王玄策瞳孔骤缩,他分明看见,那些象牙上捆绑的《金刚经》突然无风自燃,明黄色的纸页在火光中卷曲、发黑,火焰却没有蔓延到象身,只在象牙尖上烧得旺烈。纸灰随着热风飘起,成千上万片灰烬在空中盘旋、聚拢,竟慢慢组成了两个方正的汉字——“解脱”。
“这……这是怎么回事?”蒋师仁失声惊呼,连坐骑都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左翼的吐蕃骑兵开始骚动,有兵卒伸手去摸腰间的佛珠,嘴里念起了六字真言;右翼的泥婆罗骑兵也交头接耳,指着空中的灰烬议论纷纷。王玄策却没管这些,他咬着牙,用马槊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下土坡——断足刚踏入象群前方的黄沙地,最前排那头领头的白象突然动了。
这头白象比其他战象还要高出半丈,象鞍上镶嵌着金箔,原本浑浊的眼珠此刻竟泛起了微光。它没有像其他战象那样嘶吼,反而缓缓低下头颅,长鼻轻轻卷起地上的半截陌刀,小心翼翼地递到王玄策面前。王玄策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刀柄,就摸到了缠着的粗布——解开布一看,里面竟是一叠泛黄的麻纸,纸上用墨笔写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旁边都画着小小的“陇右”二字。
“是陇右军的名录……”王玄策的手开始发抖,这些名字他认得,有当年和他一同戍守陇右的袍泽,有在龟兹之战中阵亡的校尉,每一个名字都曾鲜活地出现在他眼前。他猛地抬头看向白象,却见白象的眼眶里竟渗出了浑浊的泪水,长鼻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王正使!小心!”蒋师仁的吼声突然响起。王玄策循声望去,只见象阵中突然冲出几名天竺兵,手持长矛朝着白象刺来。蒋师仁提刀策马,陌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噗”的一声,为首那名天竺兵的头颅便飞了出去,鲜血喷溅在象鞍上。蒋师仁不等其他天竺兵反应,陌刀再次劈出,这一次却劈在了象鞍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象鞍的皮革裂开,里面掉出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甲片,而是一张血淋淋的人皮地图!
人皮地图上用朱砂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王玄策一眼就认出,那是北天竺的地形标记。地图中央画着一个洞窟,旁边用梵文写着“象脑炼毒”四个字。“是阿罗那顺的秘窟!”王玄策心头一震,他早就听说阿罗那顺用象脑炼制奇毒,专门用来对付唐军,却没想到秘窟的位置竟藏在象鞍里。
就在这时,象阵中央的黑玉佛陀突然发出一声闷响,佛像的胸口裂开一道缝隙,一颗铜色的佛核从裂缝中飞出,径直朝着白象的眼睛飞去。王玄策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铜佛残核“噗”地一声飞入象瞳,紧接着,一股金色的液体从象眼中涌出,那是佛血!佛血顺着白象的脸颊往下流,竟将它浑浊的眼珠染成了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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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眼珠里,突然映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文成公主!王玄策看得真切,文成公主正蹲在白象的耳后,手里捏着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往象耳后的穴位里刺去。“是解毒银针!”王玄策恍然大悟,当年文成公主和亲吐蕃时,曾路过北天竺,想必是早就料到阿罗那顺会用象脑炼毒,特意在白象耳后埋设了解毒银针,而这铜佛残核,恐怕就是触发银针的关键!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诵经声,不是天竺的梵文经,而是大唐的《金刚经》!王玄策转头望去,只见数百名天竺驯象师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铁钩,他们双手合十,嘴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身上的衣物竟自行燃烧起来。火焰顺着他们的衣角往上窜,很快就将整个人裹住,可他们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反而带着一种解脱的平静。
“他们……他们在自焚?”蒋师仁愣住了,手里的陌刀都忘了收回。驯象师的身体在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灰烬被风吹起,飘向象阵的方向。就在灰烬靠近象牙时,奇迹再次发生——那些灰烬竟附着在象牙上,慢慢显露出一行行细小的文字,是唐军工匠特有的篆体,拼在一起正是两个字:“复仇”。
“是咱们的人!是当年被阿罗那顺掳走的唐军工匠!”王玄策的声音里带着激动,他终于明白了,这三百战象根本不是黑玉佛陀的坐骑,而是被唐军工匠和文成公主暗中动了手脚的“复仇利器”!那些《金刚经》是工匠们偷偷捆在象牙上的,人皮地图是他们藏在象鞍里的,就连驯象师,恐怕也早就被策反,只等复仇的这一刻。
白象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这一次不再是沉闷的嘶吼,而是带着悲愤与决绝的哀鸣。它抬起长鼻,朝着天空喷出一股金色的雾气,那是佛血与解毒银针融合后产生的气息。雾气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象阵,原本跪地的三百战象纷纷站起身,它们的眼珠都被佛血染成了金色,长鼻甩动间,竟朝着天竺兵的方向冲去——这一次,它们不再是天竺的战象,而是为大唐使团复仇的利刃!
“蒋校尉!”王玄策猛地举起马槊,断足处的疼痛早已被复仇的怒火掩盖,“传我将令!吐蕃骑左翼冲锋,泥婆罗骑右翼合围,今日咱们踏平这北天竺,为使团二十八兄弟,为陇右军的袍泽,报仇雪恨!”
“得令!”蒋师仁高声应和,陌刀指向象阵后方的天竺军营,“兄弟们!随我冲!让这些天竺蛮夷看看,大唐的铁骑,可不是好惹的!”
八千骑兵齐声呐喊,声音震得黄沙飞扬。吐蕃骑兵手持弯刀,如同疾风般冲向天竺兵的左翼;泥婆罗骑兵挥舞着长斧,从右翼包抄过去;王玄策拄着马槊,坐在白象背上,朝着黑玉佛陀的方向前进——白象每一步都踩得坚定,金色的眼珠里映着漫天飞舞的“复仇”密文,映着唐军冲锋的身影,也映着远方那片属于大唐的天空。
象阵的哀鸣还在继续,却不再是悲戚的呜咽,而是带着希望与决绝的战歌。三百战象与八千唐军骑兵并肩作战,象牙挑飞天竺兵的长矛,马蹄踏碎阿罗那顺的毒窟,佛血与鲜血交织在北天竺的黄沙上,书写着一段属于大唐的复仇传奇——从此,天竺再也不敢轻视东方的天朝上国,而王玄策与蒋师仁的名字,也将永远刻在这片土地上,提醒着每一个人: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第二节 :毒囊现形
北天竺的战场上空,血雾还未散尽。方才冲锋的嘶吼渐渐弱去,取而代之的是战象沉重的喘息与唐军士兵压抑的惊叹。王玄策坐在领头白象的背上,金铁打造的假趾踩在象鞍的铜环上,每一次白象迈步,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都在喧嚣过后的战场上格外清晰。他低头看向下方——一头垂死的战象正跪在黄沙中,庞大的身躯不断抽搐,腹部的铜甲早已在混战中被劈裂,露出底下渗血的皮肉。这头战象的眼珠依旧是染血的金色,却没了之前的决绝,只剩下无尽的痛苦,长鼻无力地拍打着地面,卷起细小的沙粒,像是在向唐军传递着什么。
“王正使,这象好像有异样。”蒋师仁提着染血的陌刀快步上前,他刚斩杀了两名试图逃窜的天竺将领,甲胄上还沾着温热的血渍。他停下脚步,不敢靠得太近——方才战象冲阵时的凶猛还在眼前,谁也不确定这垂死的巨兽会不会突然暴起。可下一秒,所有人都惊得屏住了呼吸:那垂死的战象突然抬起头颅,长鼻死死抵住地面,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仰,紧接着,它竟用弯曲的象牙狠狠划向自己的腹部!
象牙锋利如刀,瞬间划开了厚实的皮肉,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黄沙。战象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这声音不似之前的嘶吼,反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随着它腹部的伤口不断扩大,一个圆鼓鼓的胃囊从伤口中滑落,“噗”地一声砸在地上,胃囊破裂的瞬间,七颗透明的水晶毒丸滚了出来,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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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瞳孔骤缩,他翻身从白象背上跳下,金铁趾尖踩在沙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他小心翼翼地走近水晶毒丸,只见每一颗毒丸都有拳头大小,内部封存着一团模糊的黑影,仔细看去,那些黑影竟像是人的轮廓——有的蜷缩着身体,有的伸手向前,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控诉。“是唐俘的残魂……”王玄策的声音发颤,他想起使团遇害后,阿罗那顺曾对外宣称,所有被俘的唐人都已被处决,却没想到,他竟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将唐俘的残魂封存在毒丸里。
蒋师仁也凑了过来,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手指微微颤抖:“王正使,这阿罗那顺简直丧心病狂!竟用我大唐子民的残魂炼制毒物!”他话音刚落,王玄策突然蹲下身,金铁趾尖对准其中一颗水晶毒丸,猛地一踩——只听“咔嚓”一声,毒丸应声碎裂,一团黑色的雾气从碎片中喷涌而出,带着刺鼻的腥臭味,朝着王玄策的面门扑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玄策怀中突然掉出一张残破的纸页——那是《大唐西域记》的残页,是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归来后所着,王玄策出发前特意带在身上,既是念想,也盼着能循着玄奘的足迹,让大唐的威名传遍西域。残页刚一接触黑雾,竟突然散发出微弱的金光,黑雾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疯狂地朝着残页涌去,转眼间就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随着黑雾被吸收,残页上玄奘法师的墨色笔迹突然开始变化,原本黑色的字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鲜红色的墨迹,像是用鲜血写成一般,慢慢凝聚成八个字:“佛不饮血,象不当毒”。这八个字力透纸背,仿佛带着玄奘法师的斥责,狠狠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佛本是慈悲为怀,怎会容忍用鲜血祭祀;象本是温顺巨兽,又怎能被逼迫着沦为毒物的容器。
“玄奘法师的笔迹……”王玄策伸手抚摸着残页上的血字,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也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的沉痛,“法师当年西行,为的是传播佛法,化解纷争,可阿罗那顺却用佛名行恶事,用象群造杀孽,简直是对佛法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