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石闸密码
殑伽河上游的摩揭陀古堤盘踞在河谷之间,青黑色的条石垒砌的堤身爬满苔藓,常年被水汽浸泡的缝隙里还凝着灰白色的盐霜。王玄策扶着蒋师仁的手臂踏上堤岸,断足踩在松动的碎石上,传来硌骨的疼——自键陀罗水寨一战后,他们率八千余骑人马沿河北上,追剿天竺残军已逾三日,此刻眼前的古堤,是通往摩揭陀主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身后的沙丘上,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兵正勒着马嚼子,马蹄裹着麻布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更远处的林地里,泥婆罗七千骑兵的佩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古堤的闸口上——那是控制上游水源的关键,若被天竺残军掌控,他们的渡河计划将彻底泡汤。
“王正使,这堤坝不对劲。”蒋师仁的声音压得极低,陌刀斜背在身后,刀鞘上的铜环被他攥得发烫。这位被王玄策称作“蒋校尉”的将领,目光紧盯着闸口——那里正渗出诡异的黑水,顺着条石的缝隙蜿蜒而下,在堤脚积成一滩深褐色的水洼,散发出刺鼻的酸腐味。王玄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三百块刻满梵咒的条石突然微微颤动,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开始自行移位。有的条石朝左滑动,有的向上抬起,梵咒在晨光中反射出冷光,竟在堤面上拼出一道狭窄的缺口,缺口里露出一卷泛黄的纸页——正是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中失传的“水攻篇”残页!
王玄策心中一震,弯腰想去拾取残页,断足刚踩稳堤岸的石板,石缝中突然传来“咔哒”的机械声响。他猛地后退,只见数十个青铜齿轮从石缝中钻出,齿牙交错着转动,在堤面上形成一道密密麻麻的齿轮阵。其中一个齿轮的齿牙间,竟卡着半枚黑色的腰牌——那是鸿胪寺密探的专属腰牌,王玄策一眼便认出,去年使团出行前,太宗皇帝曾派十名密探先行探路,此后便没了音讯。他示意蒋师仁小心靠近,蒋师仁提着陌刀,用刀背轻轻拨开齿轮,将腰牌取了下来。
腰牌的正面刻着鸿胪寺的飞鸟纹,背面却用簪花小楷写着“未时破闸”四个字——是文成公主的笔迹!王玄策曾在长安见过公主的手书,那娟秀却不失刚劲的字迹,他绝不会认错。可此刻,“未时破闸”四个字正被齿轮间渗出的酸液侵蚀,笔画边缘已开始模糊,像是随时会彻底消失。“是密探留下的示警!”王玄策的声音带着急切,“他们定是发现了天竺人的阴谋,才将破闸时辰刻在腰牌上,可惜没能来得及传递消息。”
蒋师仁握着腰牌的手紧了紧,突然举起陌刀,朝着青铜齿轮劈去。“咔嚓”一声脆响,齿轮被劈出一道裂痕,却没有铜锈掉落,反而从裂痕中滚出一卷羊皮纸。蒋师仁弯腰捡起羊皮纸,展开时,两人同时瞳孔骤缩——那是《卫公兵法》“水战篇”的完整版,上面用朱砂标注着“以堤为兵,以洪为刃”的秘策,还画着详细的堤坝放水示意图,标注着“破闸后水流速度”“淹没范围”等关键信息。王玄策凑近细看,发现羊皮纸的边缘沾着干涸的血迹,还有几处被酸液腐蚀的痕迹,显然是密探在危急时刻藏进齿轮的。
就在这时,之前从键陀罗水寨带出的铜佛残核突然从王玄策的怀中滑落,“当啷”一声砸在腰牌上。佛核碎裂的瞬间,里面渗出的佛血溅在腰牌的酸液上,酸液竟被染成金色,顺着腰牌的纹路蔓延,在堤面上凝成一行小字——是键陀罗残军计划水淹唐营的精确时辰:“今日未时三刻,破堤放水”!
“未时三刻!”蒋师仁猛地抬头望向天空,晨光已升至半空,距离未时仅剩不到两个时辰。他转头看向王玄策,眼中满是焦急:“王正使,若他们准时破堤,我们的营帐设在下游河谷,八千弟兄恐难幸免!”
王玄策的眉头拧成一团,断足在堤面上踱了几步,目光再次落在《卫公兵法》“水战篇”上。图纸上标注着堤坝的薄弱点在闸口左侧的第三块条石,那里藏着控制水流的机关。他刚想下令让将士们拆解条石,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地面微微颤抖,连堤面上的齿轮都跟着晃动起来。
“是上游方向!”一名吐蕃骑兵高声禀报,手指向河谷上游。王玄策与蒋师仁同时朝那边望去,只见远处的堤坝上人影攒动,数十名穿着粗布衣衫的工匠正围着堤身钻孔,他们手中的钻头闪着冷光,在晨光中格外刺眼。蒋师仁眯起眼睛细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王正使,那些钻头……是我们唐军被熔的陌刀碎片!”
王玄策心中一沉——键陀罗水寨一战后,他们缴获了不少天竺兵卒的兵器,其中便有几柄被熔毁的陌刀,当时以为是天竺人随意丢弃的,如今看来,竟是被改造成了钻孔的工具。那些工匠,想必是键陀罗残军雇佣的吐蕃流民,被蒙在鼓里帮着破坏堤坝。
“蒋校尉,你率五百泥婆罗骑兵,立刻绕到上游,阻止那些工匠钻孔!”王玄策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切记不可硬拼,先设法告知他们天竺人的阴谋,若有反抗者,再酌情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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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师仁抱拳领命,转身朝泥婆罗骑兵的方向跑去,陌刀在手中划出一道寒光。王玄策则俯身捡起《大唐西域记》“水攻篇”残页,残页上画着摩揭陀古堤的内部结构图,标注着闸口机关的破解方法——需要用鸿胪寺腰牌作为钥匙,插入青铜齿轮的中心孔,再转动三圈,才能暂时锁住放水机关。
他看向身边的吐蕃骑兵首领,用吐蕃语说道:“你派二十名精锐,随我拆解闸口的条石,务必在未时前锁住机关。剩下的人,立刻去下游通知所有弟兄,将营帐迁往高处,备好防水的器物!”
吐蕃首领应声点头,立刻挑选出二十名身强力壮的骑兵,跟着王玄策来到闸口前。青铜齿轮仍在缓慢转动,齿牙间的酸液不断滴落,王玄策小心翼翼地将半枚腰牌对准齿轮的中心孔,断足在堤面上撑得更稳。腰牌刚插入孔中,齿轮突然停止转动,堤身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闸口渗出的黑水也渐渐减缓。
“快!按残页上的标记,撬动第三块条石!”王玄策高声喊道,吐蕃骑兵立刻用撬棍插入条石的缝隙,合力撬动。“轰隆”一声,条石被撬起,露出里面的机关盒——盒内装着密密麻麻的铜针,若触碰到错误的铜针,不仅会触发放水机关,还会引爆藏在堤内的火药。
王玄策深吸一口气,将《卫公兵法》“水战篇”铺在机关盒旁,图纸上的红点恰好与铜针的位置对应。他用手指轻轻拨开铜针,按照“左三右二”的顺序调整,每动一根铜针,堤身便震动一下。远处的震动声还在持续,蒋师仁率领的骑兵应该已经接近上游工匠,王玄策的心却愈发紧绷——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未时三刻到来,若机关未能锁住,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铜针调整到最后一根时,机关盒突然发出“咔哒”的声响,盒盖自动弹开,露出里面的锁芯。王玄策立刻将腰牌完全插入锁芯,顺时针转动三圈,闸口的齿轮彻底停止转动,渗出的黑水也完全断流。他长舒一口气,断足一软,差点瘫倒在堤面上,吐蕃骑兵连忙上前扶住他。
“王正使,上游的工匠已被控制!”蒋师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策马奔回堤岸,脸上带着些许尘土,“那些吐蕃流民得知天竺人的阴谋后,已愿意归顺我们,还交出了藏在钻头里的火药引信。”
王玄策抬头望向天空,辰时已过,距离未时还有一个时辰。他站起身,望着被锁住的闸口,又望向下游正在迁移营帐的将士们,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可他知道,这只是天竺残军阴谋的开始——他们既然能想到用堤坝放水,必然还有后招。
“蒋校尉,传令下去,加强堤坝四周的警戒,尤其是闸口附近,绝不能让天竺人靠近。”王玄策的声音依旧严肃,“另外,让那些归顺的吐蕃工匠,帮忙检查堤身的其他部位,看看是否还藏着火药或机关。我们虽暂时破解了石闸密码,却不能掉以轻心。”
蒋师仁点头应下,转身去安排警戒事宜。王玄策站在堤岸上,望着奔流的殑伽河水,手中紧紧攥着那半枚鸿胪寺腰牌。腰牌上“未时破闸”的字迹虽已模糊,却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去年使团二十八人遇害的惨状,密探们拼死传递消息的身影,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弟兄们,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今日我们破解了石闸密码,明日,便要让那些天竺逆贼,血债血偿!”
晨光渐渐升高,洒在摩揭陀古堤上,青铜齿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未结束的阴谋。而王玄策与他的八千余骑人马,正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天竺残军接下来的反扑——这场复仇之战,远未结束。
第二节: 血渠现形
摩揭陀古堤的闸口刚被稳住,王玄策便蹲下身,指尖扣住一块松动的条石。条石边缘沾着黑褐色的淤泥,他稍一用力,石身便顺着缝隙向上抬起,一股潮湿的腥气立刻从石下涌出。断足踩在堤面的碎石上,他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刚想招呼吐蕃骑兵清理石下空间,石缝中突然喷出一股褐红色水流,像被压抑许久的血泉,带着冲劲溅在堤面上,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小心!”蒋师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提着陌刀快步上前,挡在王玄策身前。褐红色的水流落在刀鞘上,竟泛起细小的泡沫,散发出比之前酸液更刺鼻的气味。两人同时低头望去,水流从石下暗渠中源源不断涌出,水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物体——待水流减缓,他们才看清,那竟是一具具尸体,足足三百具,全都穿着天竺兵卒的服饰,可暴露在外的手掌却带着唐军制式甲胄的磨损痕迹。
“是我们的人……”王玄策的声音发颤,他弯腰捡起一块漂浮的布料碎片,上面绣着唐军军服特有的“明光纹”,显然是士兵们被掳走后,被强行换上了天竺服饰。更令人心惊的是,每具尸体的胸腔都鼓鼓囊囊,像是塞着东西,水流冲刷着尸体翻转,露出胸腔处的缝合线——那是用粗麻线匆忙缝上的,线头还在水中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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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师仁眼中燃起怒火,陌刀出鞘,刀刃贴着一具尸体的胸腔轻轻一划,缝合线断裂的瞬间,一个青铜铜匣从胸腔中滚了出来,落在堤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铜匣表面刻着梵文,却用汉文标注着“密约”二字,显然是天竺人故意留下的挑衅。他弯腰用刀尖挑起铜匣,小心翼翼地挑开匣盖,里面铺着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吐蕃文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是吐蕃大论与键陀罗余党的密约!”蒋师仁粗通吐蕃文,快速扫过羊皮纸,脸色骤变,“王正使,他们约定‘借佛骨诱唐军入水绝地’!说要伪造佛骨藏在下游水潭的消息,引我们的人下水,再启动堤坝机关……”
王玄策伸手拿过羊皮纸,指尖触到纸面,突然想起怀中的铜佛碎片——那是从键陀罗水寨一路带过来的最后一块残片。他连忙将碎片取出,刚放在羊皮纸上,碎片便像被磁石吸引般,牢牢贴在“佛骨”二字上。紧接着,羊皮纸上的吐蕃文开始扭曲,渐渐化作清晰的汉文,除了密约内容,还多了一段补充文字,揭露上游水坝早已被改造,闸门后的机关不仅能放水,还能通过齿轮控制水流速度与方向,形成可控的洪水,将下游变成“杀人绝地”。
“这群叛徒!”王玄策攥紧羊皮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吐蕃大论是吐蕃赞普的重臣,竟暗中与天竺残党勾结,若不是发现这密约,他们恐怕真会为了寻找佛骨,踏入对方设下的陷阱。他抬头望向上游,蒋师仁之前控制的吐蕃工匠还在堤边待命,此刻想来,那些工匠或许也是被大论蒙骗,并非真心与天竺人同流合污。
就在这时,暗渠中的尸体突然发生异变——三百具尸体同时抬起手臂,僵硬的指骨在水中张开,指节间的皮肉早已腐烂,露出惨白的骨头。这些指骨并非随意伸展,而是朝着同一方向弯曲,竟在水面上拼成了一幅复杂的图案。王玄策眯眼细看,心脏猛地一跳——那图案竟是《太白阴经》中失传的“逆水破堤法”!
“逆水破堤法”是古代水战中的险招,需借助逆流的水力,从堤坝内侧破坏堤身,比正面破堤更隐蔽,也更难防御。指骨拼成的图案上,还标注着暗渠的走向,从摩揭陀古堤一直延伸到上游水坝的底部,显然是天竺人计划用这一方法,从内部摧毁堤坝,让洪水瞬间淹没唐营。
“王正使,水流改向了!”一名吐蕃骑兵突然惊呼。众人循声望去,暗渠中的褐红色水流突然调转方向,不再向外涌出,反而朝着堤身内部回流。水流速度越来越快,卷起的泥沙中,竟冲出一尊尊青铜雕像——是七尊水则兽,兽身雕刻着鳞甲,头部像狮非狮,像虎非虎,口中衔着长条状的物体。
蒋师仁快步上前,伸手从一尊水则兽口中取出物体,竟是一把铁尺。铁尺表面刻着刻度,还有梵文与汉文对照的“水位标记”,尺身上还留着一道细微的裂痕——王玄策一眼认出,这是当年玄奘法师西行时携带的测水铁尺!《大唐西域记》中曾记载,玄奘法师途经殑伽河时,常用这把铁尺测量水位,预测水情,后来铁尺在战乱中遗失,没想到竟被藏在了暗渠的水则兽口中。
“这铁尺能测水位,还能……”蒋师仁摩挲着铁尺上的刻度,突然发现刻度旁有细小的凹槽,“这些凹槽像是机关的钥匙孔!”王玄策凑过去细看,凹槽的形状与之前鸿胪寺腰牌的边缘完全吻合,他立刻取出半枚腰牌,插入其中一个凹槽,轻轻转动。
“咔哒”一声,铁尺突然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的纸卷。展开纸卷,竟是玄奘法师当年绘制的摩揭陀古堤水位图,上面标注着历年的最高水位线,还有几处用红笔圈出的“危险区”——正是如今唐营驻扎的下游河谷。图的背面,用玄奘法师的笔迹写着一句话:“堤存则民安,堤毁则民亡,慎之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