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暗流初涌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邓家公馆静得只能听见座钟钟摆单调的摇晃声。邓枫的房间内,一只藤箱已然收拾停当,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几本核心的工程学书籍,以及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陈启明那些来信。东西很少,却足以承载一个青年全部的未来。
他没有开灯,在昏暗中沉默地坐着,等待着离去的时刻。与父亲决裂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但这痛楚之下,是一种更为坚硬的东西在支撑着他——那是昨日街头亲眼所见的鲜血,是那个受伤学生眼中不屈的火焰,是外滩公园那块牌子带来的、至今未曾消散的屈辱。
“吱呀——”
房门被极轻地推开一条缝,妹妹邓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闪了进来。她眼圈红肿,显然一夜未眠。
“哥……”她声音带着哭腔,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塞进邓枫手里,“这是我平时攒下的,还有……爸爸书桌抽屉暗格里的一些,你……你拿着。”
布包里是几卷银元和几张数额不小的庄票。邓枫心头一热,鼻子发酸。他想推拒,邓莹却紧紧按住他的手,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你别怪爸爸……他昨晚在书房坐了一夜,天亮前才走的……他嘴上那么说,心里……心里是疼你的。外面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一定要小心……”
邓枫反手握住妹妹冰凉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这一刻,家的温暖与离别的残酷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动摇他的决心。但他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妹妹的手,然后毅然松开。
“照顾好爸爸,也照顾好自己。”
他没有回头,提起藤箱,悄无声息地穿过寂静的走廊和客厅,如同一个影子融入了拂晓前最后的黑暗。公馆的铁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一个时代。
福伯果然如约在街角等候,身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出租汽车。老管家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将藤箱放进车厢,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舍。
“少爷,一路保重。老爷……他其实都明白。”福伯的声音沙哑,“南边的情况,通过商号也能知道一些,那边……确实不一样。到了地方,记得捎个信回来,就……就寄到商号转我。”
“福伯,多谢。”邓枫深深看了一眼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弯身钻进了汽车。
汽车发动,驶向十六铺码头。窗外的上海正在苏醒,送奶车的铃铛声、早点摊的吆喝声,与他的决绝形成奇异的对照。他闭上眼,不再去看。
十六铺码头永远是一片喧嚣的海洋。苦力、商贩、旅客、军警……各色人等混杂,空气中弥漫着江水、汗水和劣质烟草的味道。邓枫提着藤箱,在人群中艰难穿行,寻找着前往广州的“粤华”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