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风,带着点稻谷的香气,也带着点泥土的腥味。
孙大成跪在两座新坟前,额头上的血已经干涸,和泥土混在一起,变成了暗红色。他没有哭出声。眼泪在肚子里,在心里,烧得五脏六腑都疼。
五年!
离家五年,回来时,家没了,爹娘也没了。
他是个兵,见过死人。战场上,肠子肚子流了一地的,他都见过。
可那些,都比不上眼前这两堆黄土,来得更戳心窝子。
他伸出手,颤抖着摸了摸坟上的土。硬邦邦的,长满了杂草。这就是他爹娘最后的归宿。他这个当儿子的,连块像样的墓碑都立不起来。
不孝!
大大的不孝!
孙大成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坚硬的土坷垃硌得他指骨生疼。疼,就对了。疼,才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哥哥孙大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这个家,散了。彻底散了。可他还得活下去。爹娘没了,他就是孙家唯一的根。
这根,不能断。他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腿因为跪了太久,一阵发麻。他没管,只是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两座坟,像是要把它们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转过身,大步朝着村里走去。眼泪,擦干了。从今往后,他得为自己活,为孙家这条根活。
……
翠花家的稻场上,气氛有点焦灼。翠花站在门口,一会儿看看天上的日头,一会儿又伸长了脖子朝村口的大路上望。日头已经升起老高了,明晃晃地照在金黄的谷堆上,晃得人眼晕。
可说好来帮忙的人,还没个影子。
“这几个老东西,咋还不来?”
里屋,二狗子拄着拐杖,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翠花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小声点!想让他们听见,撂挑子不干了?”二狗子撇撇嘴,不说话了。
他心里也急。这几亩地的稻子,是他们家一年的嚼谷。早一天归仓,就早一天安心。放在这稻场上,风吹雨淋不说,万一再招来些不三不四的人……他不敢想。
就在这时,村口的大路上,总算出现了几个人影。四个老头子,颤颤巍巍,抬着一个巨大的木头家伙,正慢吞吞地朝这边挪过来。
“来了!来了!”
翠花眼睛一亮,赶紧迎了上去。那木头家伙,叫“货桶”,是专门用来打稻谷的。四四方方,像个巨大的木箱子,只是没有顶。四个面都向内倾斜,中间高,两边低,这样打谷子的时候,谷粒才不会溅得到处都是。货桶的四个角上,都装着铁环,方便人抬。
这玩意儿,是实打实的硬木做的,沉得很。村里就这么一个,还是地主黄仁贵家的。谁家用,都得去租,要么给钱,要么拿粮食换。翠花家自然是拿粮食换。
为首的老头叫尹其怀,五十多岁,身子骨在村里这帮老头里,还算硬朗。他看到翠花,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几颗黄牙。
“翠花家的,别急,这不就来了嘛。”
他们四个人,抬着这个货桶,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脑门上全是汗。
翠花连忙上前搭话,脸上堆满了笑:“尹大爷,几位叔,辛苦你们了!快,快进屋歇歇脚,我给你们准备了早饭。”
她把四个老人请进屋,端出早就准备好的稀饭和几根油条。这是她特意去镇上买的。
油条金黄酥脆,稀饭熬得稠乎乎的,冒着热气。四个老头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开吃。
呼噜呼噜喝着稀饭,嚼着油条,一边吃,还一边聊上了。
“哎,我说老三,你家那块地,我看也该收了。”
“收啥呀,等等吧,我这老腰,前两天刚闪了。”
“今年这雨水还行,收成应该不赖。”
“再不赖,交了黄大善人的租子,也剩不下几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