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送的?

孙大成扛着那把旧铁锹,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月光像冷水一样,洒在他那片已经变成废墟的家园上。

断裂的房梁,破碎的瓦片,还有被雨水泡得发黑的泥坯墙。

这里,曾经是他长大的地方。

有爹娘的笑骂声,有饭菜的香气,有他童年所有的记忆。

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

孙大成没有停顿。

他本就是工程兵出身,修桥铺路,挖战壕,建工事,都是家常便饭。眼前这点塌了的土房子,在他眼里,跟一堆积木没什么两样。

他没有胡乱地挖。

他先是绕着废墟走了一圈,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着那些断裂的木梁和塌陷的结构。

哪根是主梁,哪根是承重柱,他心里一清二楚。

他找到一个支点,用铁锹猛地一撬。

“咔嚓!”

一根烧黑了的房梁被他撬动,连锁反应之下,一大片摇摇欲坠的碎瓦哗啦啦地滚落下来。

灰尘冲天而起。

他侧身躲开,等灰尘稍落,又继续上前。

清理,搬运,归类。

能用的木料堆在一边,碎掉的瓦片和泥土堆在另一边。

他的动作不快,但极有效率,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就像一台沉默而精密的机器。

不出一个小时,原本小山一样的废墟,竟然被他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

屋子的轮廓,重新显现了出来。

在清理墙角的时候,铁锹碰到了一个硬物。

他俯下身,拨开泥土。

是一把犁。

犁头已经锈迹斑斑,但那坚实的木柄,仿佛还带着他爹手心的温度。

他爹就是用这把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一寸寸地刨出了他们一家的活路。

他又往里挖了挖。

一个簸箕露了出来,竹篾已经断了好几根。

他记得,每年秋收,娘就是用这个簸箕,迎着风,将金黄的谷粒和干瘪的谷壳分开。

风吹过,谷壳飞扬,娘的头发上,脸上,总是沾满了细碎的草屑,可她脸上的笑容,比那谷子还要灿烂。

最后,他从一堆烂泥里,拖出了一个半截埋在土里的旧衣柜。

衣柜的木头已经受潮变形,但竟然没有散架。

他用力拉开柜门。

“吱呀——”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没有嫌弃,反而凑近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家的味道。

他伸手在衣柜里翻找着。

忽然,他的手触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

他拿出来,借着月光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顶小小的虎头帽,还有一双缝得密密实实的虎头鞋。

针脚细密,颜色虽然旧了,但叠得整整齐齐。

这是他小时候穿过的东西。

他甚至能想象出,娘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它们的样子。

这么多年,他们还留着!

他们一直在等他回来。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了他的喉咙,撞得他眼眶发烫。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男人,这个被四个老头子当成神一样看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大……”

“妈……”

他跪倒在废墟里,将那顶小小的虎头帽紧紧地贴在脸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撕心裂肺。

泪水滂沱。

哭了不知多久,他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擦干眼泪,继续在衣柜里翻找。

他又翻出了一封信。

信封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晰。

收信人,是他爹的名字。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

信纸很薄,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刚劲有力。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信,是他大哥孙大来寄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