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孙大成赤着脚,站在冰冷的河水里。
那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板,一路钻进骨头缝里。
他却像是没有感觉。
他只是重复着手里的活计。
爬杆子。
把那根十几米长的毛竹竿,奋力插进河底,搅动,再猛地提起。
“哗啦——”
带着腥臭味的黑色淤泥,被铁耙子兜出水面,又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到岸上。
“啪!”
泥浆四溅,溅了他满头满脸。
那股恶臭,像是长在了他身上,怎么洗都洗不掉。
端人家的饭碗,就得受人家的管。
这个道理,他懂。
可懂,不代表心里能舒坦。
昨天在饭桌上,黄家那个三岁的小屁孩,指着他的鼻子,让他滚出去。
柳姨娘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黄仁贵那看似公允,实则高高在上的呵斥。
还有王玉霞……
她为他解了围,却也让他心里更添了一份说不清的憋闷。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到头来,要靠一个女人护着。
窝囊!
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
“呸!什么味儿啊,臭死了!”
“就是啊,黄大善人怎么会找这个愣头青?一点都不懂规矩!淘米洗菜的时候就不要干活了嘛!简直是没肝没肺!”
不远处,几个来河边洗菜的妇人,正捏着鼻子,满脸嫌恶地窃窃私语。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孙大成的耳朵里。
她们不敢当面说黄仁贵,就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他这个干活的苦力身上。
孙大成握着竹竿的手,青筋暴起。
他猛地将竹竿再次插入河底,像是要把心里那股无名火,全都发泄在这片淤泥里。
他忽然有些怀念战场。
怀念那枪林弹雨,炮火连天的日子。
在那里,敌人就在对面,是生是死,一颗子弹就能见分晓,痛快!
可在这里,那些看不见的刀子,软绵绵的,却刀刀都往你心窝子里捅。
让你有火没处发,有气没地儿撒。
这才是真正的折磨。
……
一天的时间,就在这反复的、枯燥的、憋屈的劳作中,一点点熬了过去。
傍晚,夕阳的余晖给河面镀上了一层金红色。
孙大成终于捞完了今天定下的最后一耙淤泥。
他正准备上岸,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河岸边。
是黄仁贵。
他穿着一身长衫,背着手,脸上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正远远地看着他。
“大成啊,收工了?”
“老师!”
孙大成不敢怠慢,连忙从炸盆里跳上岸,他习惯还老师,只有这样,他才不觉得卑微。
“跟我走一趟!”黄仁贵没有多说,只是摆了摆手,便转身朝着村东头的方向走去。
孙大成心里有些犯嘀咕。
老爷这是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