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门外所有的目光和声音。
屋里很暗,只有一线天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空气里浮动着一股尘土和旧木头的味道,这是好几天没人住过的气息。
这还是王玉霞第二次进孙大成的房间。
他们的屋子都在西院,挨得很近,院墙斑驳,屋檐低矮,可她一直谨守着那条无形的界线,从未踏足过。
第一次进来,还是孙大成刚住进黄家不久,她来送一床新弹的棉被。那时候,他是个卖力气的长工,她是个守着牌坊的寡妇。他们之间,隔着辈分,隔着流言,隔着一座看不见的大山。
今天,他们一起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再走进这间屋子,一切都变了。
山,好像已经塌了。
王玉霞的心跳得厉害,像揣着一只乱撞的兔子。她不敢看孙大成,眼睛在昏暗的屋里慌乱地四处瞟,想找点什么事做,来掩盖自己的无措。
墙角立着一把鸡毛掸子,上面也落了薄薄一层灰。
“好几天没住人了,屋里全是灰!”
她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快步走过去拿起鸡毛掸子,就开始在桌上、凳上胡乱地掸着。
灰尘在光线里扬起,呛得她想咳嗽,可她顾不上,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臂,企图用这阵忙乱,把心里的慌张也一并掸掉。
一只粗糙的大手,温热而有力,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用忙了。”
孙大成的声音很低,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像有千斤重,让她手里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鸡毛掸子从她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孙大成没有松手,就这么拉着她,轻轻一带,让她在自己刚刚掸过的那条长板凳上坐了下来。他自己则在她对面坐下,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掉了漆的方桌。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两簇火苗,牢牢地锁着她。那里面有疲惫,有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滚烫的专注。
王玉霞被他看得脸上发烧,心跳得更快了,她扛不住那样的目光,像被灼伤了一样,匆忙垂下了眼帘,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无处安放的双手。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只能听到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玉霞,”
孙大成先开了口,他叫着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滚出来的。
“你受苦了!”
简简单单五个字,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只是陈述。
可就是这五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王玉霞心里那道紧锁的闸门。洪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决了堤。
前天,在自己的房间里,为了救他出来,她反复思量,彻夜未眠。那种激烈的思想斗争,像两只手在撕扯她的心。
最后,她做出了那个决定,牺牲自己,换他活命。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走向那个屈辱的结局。
可是,当她听到他在牢里那一声绝情的“妈”,当她以为他真的要和她划清界限,要用她去交换自由时,她的心,还是碎了。
那一刻的绝望,比死亡更冷。
而现在,他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用这样疼惜的语气,说她“受苦了”。
所有强撑的坚硬,所有的故作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委屈、后怕、庆幸、欢喜……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冲上鼻腔,化作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一颗一颗,砸在自己的手背上。那眼泪冰凉,可心里却像是被一团火烧着。
孙大成看着她抖动的肩膀,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站起身,绕过桌子,在她身边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