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拥抱,耗尽了孙大成所有的力气。他把头埋在哥哥宽厚的肩膀上,十年来的思念、担忧和委屈,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可当泪水流尽,那股冰冷的怀疑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心。
他慢慢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哥哥。
孙大来比记忆中高了,也黑了,肩膀更宽,眼神深邃得像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脚上是锃亮的皮鞋,这身行头,跟村里灰扑扑的土路格格不入。
“哥,你……”
孙大成喉咙发干,想问的话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孙大来也在看着他,眼神里有心疼,有欣慰,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看到弟弟身上那件破旧的粗布衣,看到他满是老茧和伤痕的手,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大成,这些年,你受苦了。”
周围的村民,包括躲在远处的黄仁贵,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二狗子更是满脸谄媚地凑上来,想跟这位衣锦还乡的大人物套近乎。
孙大成不想在这里说话。他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那个穿着制服的司机正笔直地站在车边,像一根木桩。
“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
孙大成声音低沉。
孙大来点点头,他明白弟弟的意思。他转身对那个司机吩咐道:“你就在这里等我。”
“是,长官。”
司机立正回答。
“长官”两个字,像一根刺,又扎进了孙大成的心里。他没有作声,默默地转过身,领着孙大来进了那三间新瓦房走去。
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着,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到了门口,孙大成推开门,屋里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房子……”孙大来有些疑惑。
“爹娘……都没了。”
孙大成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前几年闹饥荒,没熬过去。”
孙大来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两个字从弟弟嘴里说出来时,他的心还是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他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房子是我跟黄仁贵换的。”
孙大成继续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
“用婉儿的冥婚换的。我想着,家里总得有个地方,万一你哪天回来了,还能找到家。”
孙大来再也忍不住,他转过身,一拳砸在土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泪水顺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滚落下来。
“是我不孝……是我不孝啊!”
他痛苦地低吼着,声音沙哑。
孙大成看着哥哥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悲伤是真的,可那身官服,那辆轿车,也是真的。
“哥,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他们。”
孙大成说道。
孙大来擦了把脸,点了点头。
兄弟俩一言不发,穿过村子,朝着后山走去。后山坡上,两个孤零零的土坟,立在萧瑟的寒风里。
坟前的野草已经被清理干净,看得出时常有人来打理。
孙大来走到坟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看着那两座冰冷的土堆,仿佛看到了父母临终时失望的眼神。
他离家时,还是个热血青年,信誓旦旦地说要闯出一番名堂。可十年过去,他回来了,父母却已是一抔黄土。他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爹!娘!儿子不孝!儿子回来看你们了!”
他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额头撞在冻得坚硬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泪水混着泥土,糊了他一脸。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父母的坟前,哭得撕心裂肺。
孙大成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哭,只是眼眶红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