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里油灯的光是昏黄的,像一团化不开的浓蜜。
林曼依就站在这团光里,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投在身后的墙壁上。
她一进来,屋子里原本那点人声、锅碗瓢盆的响动,仿佛都被她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场给压了下去。
王玉霞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死死抓着孙大成的胳膊,指甲陷进他粗布褂子的布料里,手心里的汗把那块布都浸湿了。
她不敢抬头,眼前的地面似乎在旋转,耳边嗡嗡作响。
完了,她想,这顿饭,果然是鸿门宴。这个女人,她什么都有了,是全县最大的官,为什么还要来?她是不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这点刚刚捧到手心的幸福,摔个粉碎?
孙大成也僵住了。他没想到林曼依会亲自来。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声“林书记”喊得又干又涩,像砂纸磨过木头。他能感觉到身边王玉霞的颤抖,像一片风中的叶子。
他下意识地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这个小小的动作,是他全部的保护。
空气凝滞得像一块铁。
就在这片死寂中,林曼依动了。
她没有看他们,只是平静地走到桌边,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布袋子放在了桌上。
“哗啦”一声,袋口散开,红红绿绿的花生和糖果滚了出来,在油腻的桌面上铺开一小片喜气。
“你看,既然是结婚,连个喜糖都没有。”
林曼依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知道你们没准备,我给带来了。”
这声音,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插进了凝固的空气里,轻轻一拧。
王玉霞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桌上那些散乱的糖果。
红纸包的,绿纸裹的,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温暖的光。这哪里是来兴师问罪的架势?
这分明是……是来道贺的。她看着林曼依,那个女人的脸上没有她想象中的盛气凌人,也没有讥讽和冷漠,只有一种淡淡的、说不清的疲惫。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王玉霞的眼眶,她拼命忍住,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那颗悬在半空、被恐惧和忐忑反复煎熬的心,终于“咚”的一声,落回了原处。原来,是自己想错了。
她松开紧抓着孙大成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怯、又无比真诚的笑容。
她的性子本就清冷,面对着一个县委书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些奉承话,只能笨拙地点点头,低声说:“谢谢……谢谢林书记。”
孙大成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也落了地。他看着林曼依,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袋糖果,代表着一种了结。了结了天门山上的并肩作战,了结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了结了她心里最后的那点念想。
从此以后,她是高高在上的县委书记,而他,只是柳树湾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之间,只剩下革命同志的情谊,和一份需要他去偿还的恩情。
“坐吧。”
林曼依自己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神态自然得仿佛这里是她的办公室。
孙大成和王玉霞也跟着坐下,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林曼依的目光落在孙大成的脸上,沉默了一会儿。
她的心里,确实像这散乱的糖果一样,不是滋味。她一心扑在工作上,皖南县百废待兴,千头万绪,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考虑个人问题。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男人的身影,总会不经意地闯进她的脑海。那个在悬崖上矫健如猿猴的身影,那个在江边决绝离去的背影。她的心里,似乎已经装不下别的人了。
只是可惜,她想,真的可惜。如果当初他没有离开游击队,如果天门山战役时,有他在,凭他的本事,必然会立下大功。
提干、嘉奖,一路往上走,绝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属于他和那个女人的路。自己能做的,就是利用职权,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他一把,让他能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农民。
这已经是她作为一个县委书记,能为他做的最大的努力,也是最后的努力了。
“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