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溪水,从指缝间匆匆流过,带走了夏天的燥热,也带来了秋天的萧瑟。
辛苦里掺着蜜,王玉霞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走起路来,已经能看出明显的弧度。孙大成的心,也跟着那弧度,一天天变得更柔软,更踏实。
他不再是那个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了,他是有家,有媳妇,马上还要有娃的男人。
然而,有新生,便有死亡。
1950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急。第一场雪还没下,一个冰冷刺骨的噩耗就从县里传到了柳树湾。
曾经女子护院队的一员,孙大成的学员,汤菊,在剿匪的过程中牺牲了。
消息是尹其怀带来的。
孙大成正在院子里劈柴,给王玉霞囤着过冬。尹其怀站在门口,搓着手,哈着白气,话说了半截,就说不下去了。
孙大成手里的斧子顿在半空,他看着尹其怀那张为难的脸,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来。
等听完尹其怀的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斧子插回木桩里,转身进了屋。
王玉霞正坐在床上缝制婴儿的小衣裳,看见他进来,脸色白得像纸,便知道出事了。
“大成……”
孙大成没看她,径直走到墙角,从柜子里摸出一瓶烧刀子,又拿了一个粗瓷碗,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王玉霞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知道,他需要一个人待着。
孙大成没有去别处,径直走向了村东头的打谷场。
冬日的打谷场,空旷,荒凉。夏天里堆成小山的谷堆没了踪影,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被寒风吹得又干又硬。
这里是他们曾经训练的地方。那十个丫头的汗水,曾浸透过这片土地。
他在场边那块磨得光滑的石碾子上坐下,拧开瓶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仰头一口灌了下去。辛辣的酒液像一条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却暖不了心里那片冰冷的空洞。
他又倒了一碗,没有喝,而是倾斜碗口,将清亮的酒液缓缓洒在面前的空地上。
“汤菊。”
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往事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浮现。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一个狼狈的国民党逃兵,阴差阳错地回了村,当了地主黄仁贵的冥婚孙女婿。为了自保,也为了糊口,他组建了那支女子护院队。
十个丫头,一个个面黄肌瘦,胆小得像受惊的兔子。蔡梅,蔡兰,蔡竹,还有汤菊,这四个丫头甚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他看着她们,随口就用了梅兰竹菊。“以后,你们就叫这个。”他说。他看见汤菊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是第一次,有人给了她一个属于自己的、干净又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