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雪霜给柳树湾的屋顶和枯树都描上了一道白边。空气冷得像冰碴子,吸进肺里,激得人一哆嗦。
孙大成已经起了床,悄无声息地穿好棉衣,又生点燃了火桶,并用一块布把火桶盖起来,防止烟熏到了王玉霞。
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王玉霞,她侧着身子,肚子圆滚滚的,像一座安稳的小山。
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才转身出了门。
院子里,一辆套好了的马车正静静地停着。马嘴里喷着白气,不安地刨着蹄子。
这是村支书尹其怀一大早送过来的。自打黄家倒了后,这马车就成了村里的公产,谁家有急事,跟村里说一声就能用。
尹其怀知道他要去县里办正事,天不亮就把马车赶了过来,那份沉甸甸的信任,让孙大成心里很热。
他跳上车,抖开缰绳,嘴里“驾”了一声,马车便吱呀呀地动了起来,车轮碾过地上薄薄的冰层,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昨夜的悲伤和迷茫,被尹其怀那番关于“互助组”的话冲散了大半,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火,让他重新找到了方向。为死去的人悲伤,更要为活着的人找出路。
马车刚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一个身影就从树后头蹿了出来,一瘸一拐地朝他使劲挥手。
“大成!大成!等会儿!”
孙大成勒住缰绳,定睛一看,是二狗子。他身上穿着件不合身的旧棉袄,敞着怀,冻得鼻涕都快流下来了,脸上却挂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兴奋劲儿。
“狗子哥,大清早的,你这是要去哪?”孙大成问。
“哎哟,可算等着你了!”
二狗子几步窜到车边,麻利地往车辕上一踩,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那速度一点不像个瘸子。
“你这是要去县上吧?正好,正好!你把我捎到镇上,我去接翠花回来!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天大的事也得过年不是?她一个女人家,在镇上我不放心!”
看着二狗子那一脸理所当然的得意,孙大成心里那点刚燃起的火苗,像是被泼了一勺冷水。
汤菊的死,让他对这帮女子护院队的丫头们,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心疼。
翠花也是其中之一。他劝过翠花,让她别跟二狗子离,好好过日子。现在看来,这日子好不好,还真不好说。
他没多言语,只是点了点头,重新甩了下缰绳。马车再次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冬日的原野,一片萧瑟。路两边的田地光秃秃的,盖着一层白霜,池塘也都结冰了。
马车走得不快,车轮的吱呀声和马蹄的哒哒声,在寂静的清晨里传出老远。
屁股还没坐热,二狗子就憋不住了,他搓着手,凑到孙大成跟前,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大成,哥跟你说,这女人啊,就跟那地一样,你得用心去拾掇。你不下功夫,她就跟你撂荒。”
孙大成“嗯”了一声,眼睛看着前方,没接话。
二狗子完全没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唾沫星子横飞:“你别看翠花现在是干部了,在镇上人五人六的,可她终究是我媳妇!这根儿是断不了的!我跟你说,前阵子她不是不爱搭理我嘛,我一去镇上找她,她就拉着个脸。嘿,我这暴脾气!但我忍了!为啥?你是她教官,你都劝我了,我得给你这个面子。再说了,她是我媳妇,我跟她置什么气?”
他拍了拍胸脯,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我就跟自己说,二狗子,拿出你的诚意来!咱是个爷们儿!我就隔三差五地往镇上跑。有时候揣俩煮鸡蛋,有时候兜里揣一把炒花生,都是给她留的。她不要,我就放她桌上。她骂我,我就嘿嘿笑。她赶我走,我就在政府大院门口蹲着,等到她下班,看她一眼我就走。啥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就是!”
孙大成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想起翠花偶尔回村时,那张越来越沉默的脸,和眼底深藏的疲惫。他一直以为那是工作累的。
现在听二狗子这么一说,他心里忽然堵得慌。
二狗子还在那儿吹得起劲:“就上回,天都黑了,下着雨,我给她送糍粑去。她不让我进屋,我就在屋檐底下站着。那雨下的,哗哗的。我就想啊,我得让她知道,我二狗子不是以前那个混蛋了,我能为她遮风挡雨!
她就在屋里隔着窗户看我,看了足足有半个钟头!最后咋样?她开门了!给我拿了条干毛巾,还让我进屋喝了碗热水!大成啊,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越说越得意,仿佛自己是戏文里那些为了爱情历经磨难的痴情郎君。
“从那以后,她对我就好多了。我再去,她虽然还是不咋笑,但肯跟我说话了。前两天我还跟她说,快过年了,跟我回家吧。
她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我琢磨着,她这就是脸皮薄,等着我来接呢!女人嘛,都这样,嘴上说不要,心里都盼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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