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的灯光昏黄,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幅幅写意的画。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断断续续的,更显得夜的安静。我们聊着老实人的安稳,聊着有权有势者的惶惑,忽然发现,这世间的活法,其实早就写好了答案——心里干净,活得就坦荡;心里装着算计和亏心,就难免被恐惧追着跑。
“我爷爷常说,‘做人要像块老青砖,实实在在,才能垒起高墙;要是像团棉花,看着蓬松,一压就扁了’。”老张望着窗外的夜色,声音里带着点感慨,他的爷爷走了快十年了,可那些话还像刻在心里,“我爷爷就是个种地的老实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说话虽不大声,可谁都敬他三分。他种的水稻,穗子比别人家的沉;种的棉花,绒比别人家的长。他说‘种地跟做人一样,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回报’。”
“有次村里分地,村西头的老光棍想占他家半垄田,说是‘你家地多,匀点咋了’。我爷爷不跟他吵,就往田埂上一坐,戴着那顶旧草帽,不吵不闹,就说‘这地是国家分的,得按规矩来,丈量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要实在不够,我秋收了分你两袋粮食,地不能让’。那老光棍骂他倔,骂他不通人情,他也不还嘴,就那么坐着,从早上坐到太阳偏西。最后那人没办法,只好把犁过界的土重新翻回来,我爷爷还递给他一瓶水,说‘天热,喝点水’。”
“你看,老实人不是没脾气,是他们的脾气用在正道上;不是没本事,是他们的本事藏在本分里。”老张说,拿起茶宠摩挲着,“他们不用怕谁找事,因为没做过亏心事;不用怕谁翻旧账,因为每一步都走得端正。说话大声点怎么了?那是心里有底气,像庙里的钟,敲一下,声音能传三里地,因为钟身厚实。”
小王点点头,端起茶杯跟大家碰了一下,茶盏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是啊,有权有势的人,就算说话再小声,再客气,别人也知道他带着‘钩子’,跟他打交道总得提着心,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哪件事办得不周,就得罪了他;老实人就算说话冲,别人也知道他没‘坏水’,跟他相处反而轻松,不用猜来猜去,累得慌。”
“就像这茶,”李哥端起面前的茶杯,示意我们看,茶汤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好茶叶泡出来的茶,看着清亮,喝着醇厚,不用加啥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茶叶本身不好,就算用金杯子装,加再多糖,也盖不住那股涩味。人也一样,本分是根,没了根,再有权有势,也立不住。一阵风就能吹倒。”
夜色渐深,茶桌上的茶换了几泡,味道从醇厚变得清淡,像把浓墨慢慢兑成了淡彩,可话里的滋味却越来越浓。我们聊起村里那个说话大声的老支书,他开会时总把“规矩”挂在嘴边,谁违规了他当场就批评,半点不含糊,可村里的人都服他,因为他自己从不占公家一点便宜;聊起工地上那个怕事的周领导,听说后来因为项目出问题被调去了闲职,每天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反而比以前踏实了些;聊起身边形形色色的人,那些总想着走捷径的,大多摔了跟头,那些一步一个脚印的,反而走得稳当。
忽然明白:老实本分不是傻,是通透;说话大声不是粗,是坦荡。而那些被权和利困住的人,看似拥有了很多,其实早就成了欲望的囚徒,把自己关在名为“恐惧”的笼子里,一辈子不得自由。
离开茶室时,月光正好从云里钻出来,清辉洒在青石板路上,亮堂堂的,能看清路面上的纹路。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拂在脸上很舒服。我想起老张说的那个老李头,想起他打家具时专注的眼神,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木料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想起他拒绝多收钱时大声的呵斥,眼里的真诚像星星一样亮。心里忽然暖暖的,像揣了个小火炉。
或许,人这一辈子,不一定要爬多高、挣多少,能活得踏实、睡得安稳,说话不用怕得罪人,做事不用怕留把柄,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就像这杯里的茶,安安静静地待着,自有它的清芬和力量,不用靠包装,不用靠吹嘘,却能让人记一辈子。
夜风穿过葡萄藤,叶子的沙沙声像是谁在轻轻哼唱,带着淡淡的茶香,也带着我们对“本分”二字的琢磨,慢慢消散在夜色里。远处的茶室还亮着灯,昏黄的光晕在黑夜里像个温暖的拥抱,等着下一群聊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