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通道的余烬尚未散尽，最后一点扭曲的闪光在蔚蓝天幕下彻底熄灭，如同垂死挣扎的火星。脚下是熟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故土，浓郁得几乎要凝结成露水的天地灵气包裹而来，这本该令人心旷神怡，此刻却只带来刺骨的冰寒与窒息。

回来了。

但这回归，却像是主动撞入了早已张开的、冰冷的捕兽夹。

那令人灵魂都在颤栗、骨髓都要冻结的威压，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从头顶苍穹，从脚下大地，从四面八方无所不在的空气里，轰然降临！空气凝固成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痛楚。空间本身在呻吟，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光线变得粘稠而晦暗。

凌清雪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身体剧烈一晃，若非强韧的剑心意志支撑，几乎要当场软倒。她识海中那柄初具雏形的心剑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无形的锋刃在这绝对的意志碾压下，寸寸龟裂。战红缨如遭重锤轰击，雄浑如烘炉的气血猛地一滞，双膝不受控制地向下弯曲，脚下的山岩无声化为齑粉。她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硬生生挺直了脊梁，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颤抖，对抗着那要将她彻底压垮、碾碎的神威。她的战意被死死压制在体内，连一丝火星都迸发不出，只有最原始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顽强在支撑着她没有跪下。

一切的源头，就在前方。

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高度凝聚、扭曲了现实的光影。人形的轮廓在翻滚沸腾的混沌气流与亿万枚闪烁明灭的玄奥符文间若隐若现。那并非血肉之躯，而是冰冷规则的具象化，是维系这方世界运转的无情铁律本身。祂就静静悬浮在数十丈外，脚下是翻滚不休的混沌云气，头顶虚空，是无声汇聚、厚重如铅、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整个天地都压垮的漆黑劫云！云层深处，毁灭的紫光无声酝酿，每一次闪烁，都让这片空间的结构变得更加脆弱，如同即将破裂的琉璃。

天道化身。

祂比葬神渊那一次更加“清晰”，更加“真实”，也带来了百倍千倍于之前的恐怖压力。那并非杀意，而是彻底的、不容置疑的“抹除”意志。祂的存在本身，就是宣告萧遥的不该存在，宣告对“失衡源头”的终极修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天道化身那由纯粹规则构成的面孔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冰冷到冻结灵魂的审视。那双由无数细微符文构成的“眼眸”，跨越了空间，牢牢锁定在萧遥身上，穿透了他体表的护体灵光，穿透了肌肉骨骼，仿佛要直接剖析他灵魂深处那最本源、最禁忌的“异数”核心。

凌清雪和战红缨被这股意志的余波扫过，只觉神魂如坠冰窟，思维都变得无比迟滞。她们看到了那劫云中吞吐的灭世雷光，看到了天道化身指尖无声凝聚、足以将万里山河瞬间化为虚无的恐怖力量。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们的心房。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穿越虚空乱流的九死一生，最终竟是将自己送到了这最终的审判台前？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即将把最后一点意志也吞噬的刹那——

“呼……”

一声清晰、甚至带着点慵懒意味的呼气声，突兀地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濒临毁灭的天地。

是萧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清晨推开窗，吸了一口山野间的新鲜空气。然后，他挺直了脊背——并非对抗，更像是一种舒展。他身上的青衫早已在虚空乱流中破损多处，沾染着不知名的尘埃与暗色的、凝固的异兽血迹，狼狈不堪。可当他站直身体，脸上那标志性的、混合着三分痞气、七分无奈的微笑，竟再一次浮现出来！

这笑容的出现是如此不合时宜，如此惊世骇俗，以至于凌清雪和战红缨都怀疑自己是否在巨大的压力下产生了幻觉。她们猛地看向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他疯了？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出来？！

萧遥对身后两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恍若未觉。他甚至还抬起手，随意地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动作牵动了他体内的伤势，嘴角立刻溢出一缕新的血线，蜿蜒而下，在他沾满风尘的下巴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但他毫不在意，仿佛那只是不小心蹭到的污渍。

他抬起脸，目光毫无畏惧地迎向那由规则符文组成的、冰冷无情的“天眼”。

然后，在凌清雪和战红缨几乎要窒息的目光注视下，在头顶那酝酿着灭世雷光的厚重劫云无声的威压下，在对面天道化身指尖那足以令万物归墟的恐怖能量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萧遥，摊开了双手。

一个极其市井、极其无赖，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意味的动作。双臂舒展，掌心向上，肩膀微耸，配合着脸上那抹无奈又有点混不吝的笑容，形成了一幅荒诞到极致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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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片被天道威压凝固的空间里，硬生生凿开了一道缝隙。那语调，甚至带着点熟人之间讨价还价般的熟稔。

“商量个事儿行不行？”

轰隆！

天际劫云中一道粗大如龙的暗紫色电蛇猛地窜出，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狂暴的雷音迟了一瞬才滚滚而来，震得大地都在呻吟。毁灭的气息骤然浓烈了十倍！仿佛被这蝼蚁的“商量”二字彻底激怒！

凌清雪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战红缨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淋漓。她们死死盯着萧遥，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遥却像是没看见那道灭世雷霆，也感受不到骤然加剧、几乎要将他们碾成肉泥的恐怖威压。他只是维持着那个摊手的姿势，脸上那点无奈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些，声音甚至拔高了一点，带着点“跑累了，想歇歇脚”的抱怨腔调：

“劈也劈了，”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些新旧交叠、狰狞可怖的焦痕，尤其是胸前一道几乎贯穿的紫色雷疤，那是葬神渊的“馈赠”。“追也追了，”他又指了指脚下这片刚踏出的、还残留着空间波动的不稳定土地，以及身后那消失的通道。“小爷我跑得也够累了！”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直视着天道化身那由无数冰冷符文构成的“面孔”，仿佛真的在和一个能讲道理的对象进行交涉。他脸上那份玩世不恭的痞气淡去了一些，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锋利如刀的精芒，那是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磨砺出的、永不屈服的意志。

“您老到底要怎样才肯高抬贵手？”他问，语气诚恳得近乎天真，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直觉。“划个道儿出来呗？”

“……”

死寂。

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死寂骤然降临。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这胆大包天、亵渎天威的话语冻结了。

天道化身那翻滚的混沌气流和闪烁的符文，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似乎凝滞了一下。那双规则构成的“眼眸”，光芒似乎微微波动，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虽未掀起波澜，却已打破了绝对的“无波”。祂指尖凝聚的、足以令圣境大能都瞬间灰飞烟灭的恐怖力量，并未立刻宣泄，只是无声地吞吐着，散发出更加令人绝望的毁灭气息。

祂似乎在“理解”，在“解析”这个渺小生灵抛出的、完全超出祂冰冷规则逻辑的……提议？或者说，是挑衅？蝼蚁，竟敢向天讨价还价？

凌清雪和战红缨，已经完全僵在了原地。

凌清雪的清冷彻底破碎，只剩下极致的茫然和一种灵魂深处的颤栗。她看着前方那个摊着手、嘴角还挂着血痕却一脸“我们谈谈”表情的背影，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剑心是如此动摇。这……就是他的“道”？在绝对的毁灭面前，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去……谈判？她无法理解，这超出了她毕生所学的所有逻辑和认知。心剑雏形在识海中剧烈震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混乱。他到底凭什么？凭什么敢？凭什么能？！

战红缨的震撼则更为直接、更为猛烈。她浑身紧绷的肌肉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无法宣泄的战意而微微痉挛。她曾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怒吼冲锋，用拳头砸碎一切阻碍，信奉的是最直接的力量碰撞。而眼前这一幕，萧遥的行为，彻底颠覆了她对“力量”和“勇气”的认知。这不是冲锋，不是硬撼，这……这简直是把天捅了个窟窿，然后笑嘻嘻地问老天爷要不要一起打个补丁？！荒谬！疯狂！却又……让她体内那几乎被压灭的战意，诡异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带着血腥味的火苗。疯子！跟这样的疯子并肩，死也他娘的……值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仿佛下一刻天地就要彻底崩灭的凝固之中——

天道化身指尖那团毁灭性的光芒，无声地跳动了一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撕裂苍穹的雷罚。

只有一道无法形容其宏大、冰冷、仿佛由宇宙本身发出的“声音”，直接、蛮横地贯入了萧遥、凌清雪、战红缨三人的神魂最深处！那不是语言，而是纯粹规则的轰鸣，是冰冷意志的直接烙印！

**“异数……”**

第一个意念碎片炸开，带着最本质的排斥与否定。萧遥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是程序中的病毒，是乐章中的杂音。

**“失衡……”**

第二个意念碎片紧随而至，宏大而冰冷。世界的运转有其精密而脆弱的平衡法则，而萧遥体内那禁忌的源初之力，就是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是扰动秩序之弦的魔手，是破坏这微妙平衡的癌变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