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李世民的决断

太极殿的铜鹤香炉里,最后一缕檀香在雕花梁上盘旋了三圈,才恋恋不舍地散开。李世民指尖捏着那本靛蓝封皮的试种账本,"雍州农户增收三成" 的字迹被指腹摩挲得发亮,纸页边缘卷起的弧度,恰似他此刻紧绷的下颌线。殿外传来的 "烧死妖苗" 的呼喊撞在朱红殿柱上,碎成无数嘈杂的碎屑,顺着窗棂缝隙钻进殿内,落在金砖上洇出淡淡的灰痕。

"李德全。"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投入静水的巨石,让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太监总管的尖嗓刚应了半声 "奴才在",就被龙椅上陡然升起的威严压住。"传朕口谕 —— 禁苑胡椒苗,即日起列为朝廷钦定试验作物,划入皇家苗圃范畴。" 他顿了顿,指节叩击龙椅扶手的脆响,在寂静的殿内荡开层层涟漪,"设正七品苗圃监一员,率二十名禁军轮值看守,划三丈高青石墙围护,墙头铺设铁蒺藜。任何人不得擅自损毁,违者以妨碍农桑论罪,刑部立斩不赦,无需奏请。"

李德全的尖声传向殿外时,李承乾捧着朝笏的指节突然泛白。玉板边缘磕在齿间,尝到的铁锈味混着舌尖的苦涩,让他想起昨夜东宫库房里那三箱西域胡椒 —— 刘大人前日还谄媚地说,等苗田被毁,这些就能以十倍价格卖给勋贵,足够填补半年的东宫用度。此刻龙袍上的金线在日头下闪得刺眼,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密密麻麻扎在他背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陛下三思!" 右拾遗突然出列,官帽上的孔雀翎抖得像受惊的雀儿。他是李承乾的伴读,前日还在奏折里写 "胡椒夜视如鬼火,触之者三日必亡,臣亲见其根如鬼爪",此刻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急切,"百姓愚昧,皆为妖言蛊惑,若强护此苗,恐生民变!城西张大户已聚众百人,言称若不烧苗,便要闯宫面圣啊!"

李世民的目光越过阶下百官,落在殿外攒动的人头里。那些举着 "妖证" 的百姓,粗布衣衫上还沾着田埂的泥,脸上的愤怒里藏着掩不住的惶恐 —— 他们不是真的恨胡椒苗,只是怕 "邪神作祟" 的诅咒落在自家粮仓,怕干旱的田地再遭天谴。前排有个抱着孩子的农妇,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她却死死按着不让太医诊治,只往孩子额头贴黄纸符,嘴里反复念叨 "妖苗退散"。

"再传一谕。"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殿门的缝隙,震得铜鹤香炉都晃了晃,案上的青铜镇纸跳了半寸,"近日散播 ' 胡椒为妖物 ' 者,无论官民,一律按《唐律?贼盗律》妖言惑众条论处。刑部即刻开衙,三日内务必缉拿首恶,凡能指证散播谣言者,赏绢帛五匹,免征来年赋税。"

"陛下圣明!" 李杰的叩拜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额头撞在金砖上的闷响,像在为这场持续半月的谣言敲下休止符。他袖中紧握的手终于松开,掌心的血痕印在粗布上,形状恰似胡椒果的轮廓。昨夜他还在担心,若陛下采信谣言,不仅苗田难保,连那些试种农户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此刻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殿外的骚动明显滞了滞。张里正举着那块刻符木牌的手微微下垂,木牌上的朱砂符咒被汗水浸得发暗,像条褪了色的蛇。他身旁的农妇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发颤:"当家的,陛下说这是妖言...... 咱前日拿的 ' 妖叶 ',泡水洗衣时染黑了白布,莫不是...... 真的是墨汁?" 她怀里揣着的 "妖叶",叶片边缘已经发黑卷缩,却隐约能看出原本的青绿色。

就在这时,两个禁军捧着竹篮踏上丹陛。篮里铺着块玄色锦布,上面整齐码着被墨汁染黑的树叶、塞着胡椒叶的死鸟、还有几缕缠着红线的 "鬼爪根须"—— 那是用红薯藤泡过松烟墨伪装的,根须末端还刻意削得尖利。这些都是里正们哭着喊着呈上来的 "铁证",前日还被百姓们视若珍宝,此刻在日头下泛着诡异的光。

"陛下,这便是百姓口中的 ' 妖证 '。" 李德全尖着嗓子回话,捏起片染黑的树叶时,指节刻意避开了叶片的褶皱,仿佛那是什么碰不得的脏东西。

李世民接过树叶的刹那,松烟墨的腥气混着草木的青涩味漫开来。他将叶片凑近烛火,橘红色的火苗舔过边缘,黑色的 "妖气" 瞬间蜷成焦灰,露出下面青绿色的叶肉,像块被剥开伪装的碧玉。他又捻起另一片,在指间反复揉搓,黑色粉末簌簌落下,在金砖上积成小小的黑堆,散发出松烟特有的呛人气味。

"诸位看仔细了。" 他将半焦的树叶举过头顶,阳光透过残破的叶面,在金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是用松烟墨混着桐油染的,遇热便脱,入水则化。去年关中大旱,朝廷征调的松烟墨,库房还有账可查,当朕真的老糊涂了?"

叶片在掌心渐渐蜷成黑团,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户部尚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朝服袖口 —— 前日里正送他 "妖叶" 时,他还宝贝似的收在袖中,打算给小儿做 "辟邪符",此刻只觉得那片墨痕烫得吓人,连忙悄悄将手缩进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