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大讲堂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宋濂猛地抬起头。
那张因信仰崩塌而灰败的脸上,此刻涨得血红,像是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过。
羞愧!
无与伦比的羞愧,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贪财?懒惰?市侩?
自己方才,竟然用这些最肮脏,最鄙劣的词汇,去揣度这样一颗心怀万民的圣贤之心!
他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什么叫“为生民立命”?
这,才是真正的为生民立命!
它不是挂在文人嘴边的口号,不是束之高阁的圣贤道理。
它是实实在在,能让无数百姓在寒冬腊月里活下去的一块炭,一捧火!
宋濂缓缓地,深深地,将头埋了下去。
他的肩膀微微耸动,觉得自己卑劣到无颜再去看李去疾一眼。
陶成道的身体,再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见到了仙人神迹,而是因为……感受到了那悲悯众生的神性。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他嘴唇哆嗦着,眼中那狂热的火焰,此刻已被一种清澈的泪光所取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才是真正的大道,这才是真正的慈悲啊!”
他终于明白了。
先生的“无为”,不是避世,而是不争权,不争名,不争利!
先生的“有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而朱元璋,则像一尊石雕,完完全全僵在了原地。
他那双洞察人心的鹰目之中,先是极致的震惊,然后是悚然的骇然。
最后,一股灼热到滚烫的,几乎要夺眶而出的酸楚,猛地冲上了他的眼眶。
他想起了濠州。
想起了皇觉寺。
想起了无数个大雪纷飞、北风如刀的夜晚。
那一具具被冻僵的尸身,就那么随意地裹着一张破席,甚至被直接丢弃在雪地里,很快就被新的落雪覆盖。
他想起了自己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像一条野狗般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里,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僵的绝望。
冻死……
这两个字,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史书上的一个冰冷词汇。
但对他朱元璋来说,那是刻在骨血里,永世难忘的切肤之痛!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这个天下,最记挂百姓疾苦的人。
可他想的是开疆拓土,是富国强兵,是从宏大叙事的层面去改变这个千疮百孔的天下。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懒散不羁的年轻人……
他想的,却是寒冬里,一户穷苦人家炕头上,那一捧小小的,却能救下全家性命的炭火。
朱元璋的眼眶,瞬间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