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混杂着恐惧、兴奋和破釜沉舟的狠劲,在他心底疯狂滋长。他想起白天王五踩在他胸口的那只脚,想起刘二那轻蔑的眼神,想起所有因为他穷、他贱而看不起他的人。
与其像野狗一样穷死、饿死、被人打死在这小小的肃宁县,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不如……搏一把!
用身上这一两肉,赌一个泼天的富贵!
“进宫……”魏进忠喃喃自语,眼中的犹豫和挣扎渐渐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他猛地坐直身体,盯着老乞丐,眼神亮得吓人,“老爷子,你确定宫里在招人?”
“十之八九。”老乞丐被他眼中的狠厉惊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好!好!”魏进忠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老子就赌这一把!”
接下来的几天,魏进忠像换了一个人。他不再去赌坊,而是想方设法,连哄带骗,甚至不惜跪下磕头,从几个尚且不知他最新窘境的远房亲戚和旧日“酒肉朋友”那里,凑到了一小笔钱。他当然没说要去当太监,只说是要做点小买卖,翻身了必定重谢。
钱凑够了,他找到了县城里一个以骟猪阉鸡为副业的屠夫,据说此人偶尔也敢替那些想自宫入宫的人动刀。过程是隐秘而痛苦的,在一间肮脏破旧的土房里,没有麻药,只有一壶劣酒和一根让他咬在口中的木棍。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撕裂灵魂的剧痛。魏进忠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浑身被冷汗浸透,牙齿几乎将木棍咬穿,额头上青筋暴起,眼前阵阵发黑。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鲜血一起流逝。但在极度的痛苦中,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的,不是对命运的哀叹,而是无尽的恨意和野望。
“刘二……王五……你们给老子等着……”
“今日之痛……他日……必百倍千倍报之!”
“荣华富贵……我魏进忠来了!”
“从今往后……我……我不是魏四了……我是……魏、忠、贤!”
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的狠劲,撑过了最危险的高烧和感染期。在伤口的阵阵抽痛中,他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忠贤”。他要摒弃过去那个卑贱的“魏四”,也要告别那个略显平庸的“进忠”。他要做一个既能彰显忠诚(至少在表面上),又能蕴含贤能(或许是他所理解的“贤能”)的新人。这是一个无赖对命运最恶毒的诅咒,也是一个赌徒压上全部身家性命后,对未来的疯狂期许。
数月后,当伤痕初步愈合,身体勉强能够行走时,二十二岁的魏忠贤,怀揣着仅剩的几文钱,踏上了前往北京的道路。他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小的肃宁县城墙,眼中没有丝毫留恋,只有一片冰冷的野心和复仇的火焰。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是飞黄腾达,还是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但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名为“魏四”的市井无赖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决心用残缺之身,去吞噬整个世界的恶魔雏形。
北直隶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个孤独而决绝的身影,正一步步走向那座吞噬无数人,也成就极少数人的——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