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进忠猛地一惊,警惕地坐起身,顺手摸起了身边半块砖头。“谁?”
月光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木棍,颤巍巍地挪了进来。是城西那个老乞丐,人都叫他孙瘸子。这老乞丐年轻时据说也走过南闯过北,见过些世面,如今老了,残了,便只能在这肃宁县乞讨为生。魏进忠偶尔赢了钱,心情好时,会施舍他半个饼子。
“是我。”老乞丐走到近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魏进忠的狼狈相,叹了口气,“又被人撵了?”
魏进忠放下砖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重新躺倒,不想搭理。
老乞丐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在另一堆草上坐下,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小块黑乎乎、硬得像石头似的糠饼,掰了一半,递了过去。“喏,垫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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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进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啃着,那粗糙的麸皮刮得嗓子生疼,但他也顾不上了。
“魏四啊,”老乞丐看着他这副模样,缓缓开口,“你这么混下去,不是个法子啊。今天能躲过去,明天呢?后天呢?刘二那帮人,心黑手狠,真能要了你的命。”
“那我能咋办?”魏进忠闷声闷气地回道,语气中充满了自暴自弃,“这肃宁县,还有我的活路?”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我前些日子,在城门口听几个从京城回来的行商说起,宫里……好像又在招人了。”
“宫里?”魏进忠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紫禁城,皇上住的地方。”老乞丐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招太监!虽说……要受那一刀,断了子孙根,是挺遭罪。但你想啊,进了宫,那就是吃上皇粮了!穿的是绸缎,吃的是御膳房的珍馐美味!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再也不用像咱们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被人当狗一样踢来踢去。”
魏进忠停止了咀嚼,身体微微僵硬。太监?他当然知道太监是什么。那是去了势的男人,是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以前在内,都暗中鄙夷和嘲笑的“阉人”。那是一种彻底的、无法挽回的羞辱。
但……皇粮?绸缎?珍馐美味?
这些词汇,对他这样一个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底层无赖来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冲击力。他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金碧辉煌的宫殿,热气腾腾的肉食,还有那些衣着光鲜的官老爷们……而他自己,再也不用在这破庙里忍饥挨冻,再也不用被王五那样的泼皮追打得像条狗!
“那一刀……疼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
“疼,肯定疼。”老乞丐实话实说,“听说十成里能活下三四成就不错了。但活下来的,可就一步登天了!我听说啊,宫里头那些有权有势的大珰(大太监),像冯保冯公公,那可是连首辅大学士都得让他三分!出行八面威风,家里的干儿义子数都数不过来,那才叫活出了人样!”
冯保的名字,魏进忠这等乡野无赖自是没听过,但“连首辅大学士都得让三分”、“八面威风”这些描述,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他心上。他自幼混迹市井,深知权力的好处。有权有势,就可以欺压别人,而不是被人欺压;就可以享尽荣华,而不是饥寒交迫。尊严?那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吗?在生存和欲望面前,那层男人的象征,显得如此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