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砥柱倾颓(公元前614年 - 公元前612年)

历史的洪流在暗礁与漩涡中奔涌,看似坚固的砥柱,往往在内部开始崩裂。过去数年的冲突与积怨,如同地底运行的岩浆,终于在这一时期寻找到脆弱的缝隙,喷薄而出,灼伤了一个又一个强大的躯体。

少梁大捷的余晖尚未散尽,晋国绛都的上空却已被肃杀的秋意笼罩。赵盾的权柄如日中天,其目光所及,已容不下任何可能遮挡阳光的阴影。老臣栾枝,这位历经文、襄、灵(或当前君主)三朝,曾独撑南线、德高望重的最后一位军方元老,因其子栾盾在少梁之战后流露出的不满言论,成为了赵盾必须清除的目标。

清算来得迅速而冷酷。赵盾并未直接指责栾枝,而是授意亲信罗织罪名,指控栾盾“暗通秦使,怨望国政,意图不轨”。证据自然是“确凿”的——几次酒后狂言被刻意记录、放大,与秦国边境将领某些正常的礼节性往来被扭曲为密谋。

朝堂之上,赵盾面无表情地将“罪证”公之于众。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病榻上的栾枝闻讯,挣扎欲起,却呕血不止。他知道,这并非针对其子,而是赵盾对旧贵族势力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清算。

“赵孟(对赵盾的尊称)……”栾枝气息奄奄,面对前来“探视”的赵盾,浑浊的老眼直视着他,“老夫一生,于晋国无愧。今日之势,成王败寇,夫复何言?只望……莫要绝我栾氏祭祀……给晋国……留一分元气……”

赵盾沉默片刻,缓缓道:“栾叔之功,盾不敢忘。然国法如山,栾盾之罪,不容宽宥。栾氏其余人等,可保无恙。”

是夜,栾府被甲士包围。栾盾不愿受辱,拔剑自刎。其门下宾客、党羽被牵连者数十人,或死或逃。曾经与赵氏并肩而立、支撑晋国霸业的栾氏一族,就此凋零。消息传出,晋国旧族人人自危,公室更加形同虚设。晋侯听闻栾枝呕血而亡、栾盾伏诛,在宫中三日不食,唯有长叹。赵盾借由此事,将晋国军政权柄,彻底牢牢握于一己之手,再无任何内部力量可以制衡。晋国,已成为赵氏之晋。

夫椒之战的虎头蛇尾,以及背后复杂的政治权衡,让孙武对吴国的前景产生了深深的失望与疏离。他毕生追求的兵道,在于“全胜”与“庙算”,在于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略利益。而如今,吴国的战略愈发被伍子胥的个人仇恨和阖闾的急躁情绪所左右,朝堂上,以伯嚭为代表的谄媚逢迎之风也开始抬头。

一日朝会,商议未来方略。伍子胥再次强烈主张积聚力量,务必尽快彻底消灭越国。伯嚭则察言观色,提出可先巩固淮泗,结交齐、鲁,待时机成熟再南北并举,话语间暗指伍子胥过于偏执。

孙武静立良久,待众人争论稍歇,他出列向阖闾深深一揖,声音平静而坚定:“大王,臣本布衣,蒙大王不弃,委以军国重任。然臣才疏学浅,近年尤感力不从心。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今吴国外有强楚窥伺,内有越患未除,齐晋环视,实非再度大举兴兵之良机。臣之谋略,已难合时宜。恳请大王允臣卸甲归田,潜心修习兵道,以终残年。”

举殿皆惊。阖闾愕然,再三挽留。伍子胥亦出言劝阻。但孙武去意已决,言辞恳切而决绝。他深知,他的存在已无法改变吴国日益偏离的航向,甚至可能因意见相左而卷入未来的政治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