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一旦启动,便再难停止,唯有碾过血肉,方能暂歇。艾陵,这座原本并不显赫的边城,此刻已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齐楚两国数十万大军的命运,乃至整个东方的格局,都将在此地决出。
艾陵城已摇摇欲坠。
连续十余日的猛攻,楚将王子侧毫不吝惜士卒性命,驱使着本部精锐与附庸国军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艾陵并不算高大的城墙。城墙多处出现破损,守军以门板、泥土乃至尸体仓促填充,城头垛堞残破,旗帜褴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硝烟混合的死亡气息。
守将高固,甲胄上遍布刀箭痕迹与凝固的血痂,嗓音因连日嘶吼而沙哑不堪,但眼神依旧如鹰隼般锐利。他巡行在城头最危险的地段,亲手将一名刚攀上城头的楚军甲士劈落,厉声喝道:“顶住!君上援军已出临淄!我等多守一日,君上便近一日!身后即是家园父母,岂容楚蛮践踏!”
他的存在,是艾陵守军的精神支柱。齐军将士皆知已无退路,楚人破城,按照其对待顽强抵抗城池的惯例,恐有屠城之虞。求生的本能与保家卫国的血性交织,爆发出惊人的韧性。滚木礌石早已用尽,便拆毁城内房屋;箭矢稀缺,便待楚军攀至半程再发矢,务求箭无虚发;甚至 boiling water 与金汁也已告罄,守军便以血肉之躯,与登城楚兵进行最残酷的白刃厮杀。
城下,楚军尸体堆积如山,几乎与城头平齐,反而为后续进攻提供了垫脚之石。王子侧坐镇中军,远远望着这座如同磐石般难以啃下的城池,眉头紧锁。他没想到齐军的抵抗如此顽强,更没想到高固用兵如此老辣。时间在一点点流逝,齐顷公的援军正在逼近,若不能尽快拿下艾陵,届时内外夹击,楚军形势将急转直下。
“传令!‘王卒’准备!”王子侧终于动用了他的王牌,“明日拂晓,集中所有炮车(抛石机),轰击城门及破损处!‘王卒’紧随其后,一举破城!”
他要在齐援军抵达之前,彻底碾碎艾陵。
与此同时,齐顷公亲率的五万援军,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向西挺进。
这支军队堪称齐国最后的精华,其中包括了临淄的宫甲、各地征调的精锐徒卒以及部分车兵。齐顷公吕无野乘坐着华丽的戎路,身处中军,被层层甲士护卫。他脸色苍白,紧握着车轼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车驾的颠簸远不如他内心的震荡剧烈。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亲临战阵,远方隐约传来的战鼓声与天际被火光映红的夜色,都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文子,艾陵……还能守住吗?”他忍不住再次询问身旁车上的田文子。
田文子同样面色凝重,但语气竭力保持镇定:“君上,高将军乃我国栋梁,艾陵将士皆怀死志,必能坚持到我军抵达。然楚军势大,我军需寻一有利战机,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方可破敌。”他顿了顿,低声道,“据斥候报,楚军连日攻城,士卒疲敝,其主帅王子侧求胜心切,已显焦躁。此或为我军之机。”
就在这时,前方一骑快马如飞而至,乃是派出的斥候回报:“报——君上!楚军似有异动,正在调配重兵,恐将于明日对艾陵发动总攻!”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不能再慢了!”齐顷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传令全军,丢弃不必要的辎重,轻装疾进!务必在明日午时前,抵达艾陵战场!”
“君上英明!”田文子立刻赞同。他知道,这或许是齐顷公在此次战役中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生死存亡,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