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上的那场激辩,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汴京的权贵圈层。杨六郎——杨延昭这个名字,不再仅仅是与天波杨府、与那场离奇伏击相关的符号,而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以独立的、不容忽视的姿态,闯入了大宋王朝权力核心的视野。
赞誉与诋毁,如同光与影,相伴而来。
在那些较为正直、或与杨家交好的官员及清流士大夫口中,杨六郎“年少有为”、“见识卓远”、“忠勇可嘉,且不乏谋国之心”。他于朝堂之上,不惧权贵,直言敢谏,为前线将士、为国家稳妥争辩的行为,被引为美谈。甚至有人私下将其与年少时的寇准相比,认为皆是国之栋梁,未来可期。
然而,在潘美一系及其依附者口中,杨延昭则成了“狂妄小儿”、“目无尊长”、“倚仗家世,信口雌黄”的典型。尤其是他最后那番“以史为鉴”的言论,更是被解读为对潘美等宿将的公开挑衅和含沙射影,引发了极大的不满。一时间,暗流涌动,针对杨延昭乃至天波杨府的明枪暗箭,似乎随时可能袭来。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深宫之中那位九五之尊的耳目。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一道特殊的口谕传到了天波杨府:召权发遣天波杨府六子杨延昭,入宫觐见。
没有明确的官职任命,只有一个临时的差遣名头“权发遣”,但这道口谕本身,就已代表了皇帝极大的关注。府中上下,既感荣耀,又不免为杨延昭捏了一把汗。谁也不知道,这次单独的觐见,是福是祸。
佘太君亲自为杨延昭整理衣冠,看着他年轻却已显沉稳的面庞,只低声嘱咐了一句:“昭儿,谨言慎行,但亦不必过于畏缩。陛下是明君,自有其考量。”
杨延昭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孩儿明白。”
跟随内侍,再次走入那深似海的宫闱,心境却与上次宫宴时截然不同。少了些许初来乍到的茫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与审慎。
他被引至一处较为僻静的偏殿,并非正式接见外臣的场所,显得更为随意,也更为微妙。宋太宗赵光义并未身着正式的龙袍,而是一身常服,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负手而立。殿内除了两名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内侍,再无他人。
“微臣杨延昭,叩见陛下。”杨延昭依礼参拜,姿态恭谨。
赵光义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落在他的身上,并未立刻让他起身,而是打量了他许久。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