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缇骑的到来,如同在已然绷紧的弓弦上又狠狠拧了一把,定州城内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而紧张。尽管杨延昭以军国机密为由,暂时顶住了对方探查“探事马”与“锐士营”核心账目的要求,但谁都明白,这只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那几位皇城司的宦官并未离去,而是如同跗骨之蛆般驻扎了下来,每日里不是翻阅那些早已被杨延昭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常规账册,便是以“了解边情”为名,四处“走访”,实则暗中查探,其行迹鬼祟,令人侧目。
杨延昭的病情,也因此番变故与连日来的心力交瘁,愈发沉重起来。咯血的次数增多,脸色也日渐灰败,但他依旧强撑着,每日处理军务,巡视城防,仿佛无事发生。只有最亲近的杨延光和王贵等人,才能从他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和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到那压抑的痛苦与决绝。
“六郎,这样下去不行!”杨延光看着兄长又一次在无人处咳出血丝,急得眼眶发红,“不如……不如我上一道请罪的奏章,将一切揽在我身上,或许……”
“糊涂!”杨延昭厉声打断,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气,声音沙哑道,“你以为他们针对的只是我杨延昭一人吗?他们是怕这北疆,怕这十万将士,只认杨字帅旗!你此时出头,不过是授人以柄,将你也拖下水,正中了他们分化瓦解之计!”
他喘着气,目光却异常清醒:“如今之势,已非个人进退所能左右。唯有稳住北疆,使辽人无隙可乘,使朝廷投鼠忌器,方有一线生机。”
然而,汴梁的风向,并未因为北疆的稳定而有丝毫好转,反而愈发凌厉。
数日后,一道由几位御史联名上奏、经王钦若等人“润色”的弹劾奏章,其内容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竟在定州军中悄然流传开来!奏章中罗列了杨延昭“十大罪状”,其中不乏“拥兵自重,目无朝廷”、“结交内侍,图谋不轨”(影射之前与曹玮的正当往来及雷允恭案前的某些正常奏对)、“虚报战功,欺君罔上”、“纵容部将,劫掠地方”(污蔑杨延嗣、王贵等人在敌后的作战行动)等骇人听闻的指控!
虽然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牵强附会之词,但其恶毒之处在于,它精准地利用了信息不对称和普通士卒对朝堂的陌生,刻意混淆是非,挑拨离间。
流言如同毒雾,开始在军中弥漫。一些不明真相的士卒开始窃窃私语,看向宣抚使司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疑虑和不安。尽管绝大多数将领和老兵依旧坚信杨太师的为人,但军心,已然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与此同时,皇城司的缇骑也加紧了活动。他们开始私下接触一些中下层军官,尤其是那些曾被张耆拉拢过或对现状有所不满之人,威逼利诱,试图撬开缺口。
内忧外患,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病榻上的杨延昭。
这一夜,风雪骤急。定州城头,灯火在狂风中明灭不定。
杨延昭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靠在榻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手中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那是他早年征战时所获,一直随身携带。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气息也微弱了许多。